爱艺术的女友在蒙特利尔美术馆看毕加索特展。美术馆把毕加索的作品和非洲题材的绘画雕塑交错展出,配以多媒体声像,效果很好。女友自惭愚钝,说只喜欢他玫瑰色和蓝色时期的作品,对中后期盛名所在的抽象作品欣赏无能。这种看法还挺普遍的。虽然毕加索说他很早就能画得像拉斐尔,到老了才画得像孩子,很多人就是不信,要看到他青少年甚至童年时期的作品才确信他不是欺世盗名。其实毕加索可以说是个男性的女娲,用绳子(线条)用得最好,一打一片泥浆(色彩、形块、陶、现成物等),个个牛头马面,都有生命。不要细究这些异形的面貌,看他兴高采烈打泥浆的过程就是见证半仙的神迹了。
全世界有8个毕加索博物馆,法国有3个,德国1个,西班牙4个;有毕加索生前捐的作品,也有他过世后家人捐的。我去过的第一个在巴黎,几千件藏品里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自行车把手和坐垫组成的牛头—信手搭配的神来之笔。我们经常在无意识状态下搞一些“微创作” ,造出惟妙惟肖的图像,比如随手用柚子皮做出一个猪头、随手在卡片上剪出一条舌头。毕加索这只牛头就像人类微创作游戏的纪念碑。
也去过巴塞罗那和马拉加的毕加索博物馆,都有他不同时期的精品。第一次去看时难免被其阵容碾压,不得不完成按图索骥的打卡。要多去几次,才能真正开始观看和体认。私以为,博物馆那幽暗的环境、射灯和毕加索的画不相宜,佩吉·古根海姆在威尼斯那靠运河的宅子改成的博物馆里藏的几张,反倒让人一见就能领会到毕加索的妙处。其中在明媚客厅里占了整面墙的《在海滨》,体量澎湃。同时期马克斯·恩斯特的那些超现实主义生物构成体在今天看来已经旧如废机器,但毕加索的同题材作品看起来还是那么新、那么令人激动。
《局部》节目里曾提到一本讲艺术家共生关系的书,并引述了其中关于毕加索和马蒂斯的情节:毕加索从马蒂斯那里接受了非洲艺术的冲击,然后在给格特鲁德·斯坦因所作肖像里实现了突破—其实就是把斯坦因画成了一名伊比利亚女神。1897年,伊比利亚半岛出土了一尊公元前4世纪的石像,被称为“埃尔奇的女士”,形象也许来自迦太基人的女神。她是粗糙的,不同于同时代希腊雕塑的光滑和完美;她又是抽象的,不同于后来罗马雕塑那几乎神经质的现实主义。所以也许毕加索把“埃尔奇的女士”理解为西班牙审美的根。他同期的自画像也是同样的风格,棱角分明。
毕加索在艺术上最亲密的伙伴应该是勃拉克。两人不仅互相借衣服穿,还共享灵感。1906年,塞尚去世,其作品在巴黎展览时引起画坛震动。勃拉克最早从中得到启发,开始琢磨几何化和多种视角共存效果,创作出第一幅被称为“用方块画”的立体派作品。毕加索经常唱和勃拉克的作品,然后一起展览。最早琢磨拼贴的,也是勃拉克。他在南法阿维尼翁的商店里看到一种假充橡木的墙纸,心头一动,买了下来,剪成各种形状,粘在炭笔画上。配合美术字体的字母,一种新的认知结构诞生了。毕加索看到这张作品也被震住了,于是采取拿来主义,把一块印着藤椅图案的油布粘到画布上,就是《静物和藤椅》。
毕加索眼毒,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有多少可偷的东西,画几幅就能把对方学个底儿掉。他19岁时画的《煎饼磨坊》,向画过同题材作品的雷诺阿(1876年)和劳特雷克(1889年)致敬。那种表现主义的手法,对空间的处理、对夜景的表现方式里有挪威画家蒙克的痕迹;而画中女性那高深莫测的表情,有点克里姆特。毕加索在蓝色时期尝试法国象征主义画家莫罗的风格,德加则带来了他的粉色时期。几乎所有风格他都尝试过。
对于毕加索来说,并不存在先模仿再确立自己风格的升级。每一次模仿都是创作,每一个作品都是创作的一个截面。同样,也不存在先习作再创作的递进,每一幅习作都是创作的一个截面,这在他晚年玩陶瓷、雕塑和版画时更明显。他的“模仿”“习作”和“创作”之间无法分割,每一时刻都是创作这条神圣河流中的一部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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