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导演北野武的新作《阿基里斯和乌龟》,可以说是关于亚洲当代艺术追赶西方“困境”的自讽性寓言。
片名“阿基里斯和乌龟”借自希腊哲学悖论。阿基里斯是一个古希腊传说的长跑健将,哲学家芝诺问他的学生:阿基里斯1秒能跑10米,乌龟1秒只能跑1米,假设开赛前乌龟超前9米,阿基里斯能追上乌龟吗?学生不假思索答:当然能追上。哲学家则称,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理由:阿基里斯用了0.9秒跑到乌龟的位置时,乌龟也向前跑了0.9米;阿基里斯再花0.09秒跑到乌龟的位置时,乌龟又跑了0.09米;阿基里斯又花0.009秒跑到乌龟的位置时,乌龟又向前跑了0.009米;阿基里斯又花了0.0009秒跑到乌龟的位置时,乌龟又向前跑了0.0009米……这样演绎的话,“追逐是无限的”,阿基里斯除了不断缩短与乌龟的距离,尽管小数点不断向后,但理论上永远无法超越乌龟。
电影讲述了一个日本当代艺术的阿基里斯“自讽剧”:画家真知寿从小梦想做画家,美术学院使他知道了西方现代艺术史。他拿了一堆画给画廊老板看,但老板说他的绘画多数模仿西方。画廊老板认为艺术要有实验先锋性,今天的艺术市场更推崇“先锋实验”的作品。真知寿与一群激进的同学丢弃了素描石膏临摹,开始搞先锋绘画:一个同学骑着自行车,身上背着两桶颜料,连车带人撞向悬挂在墙上的巨型画布,在自行车撞到画布的瞬间,颜料泼向画布。这些“偶发绘画”给画廊看后,真知寿又被老板批评一顿,说他的画总算“前卫”了,但这些“前卫”西方早就有人做过了,还缺乏个人独创的“特别”因素。他认为真知寿如果更极端一些,他的艺术就有创造力了。
真知寿接下来的艺术行为越来越“疯狂”:他拦住一辆大卡车,要求司机把前轮涂成红色,从他创作的一张关于交通安全的画上压过去;他有一天觉得艺术家只有在生死问题有体验才可能创作出杰出的作品,让妻子把自己的头按到浴缸中,体验“溺水”的临死境界,为此差点昏死过去。后来,他的女儿意外死亡,他掀开女儿脸上的殓布时,第一反应是让妻子赶快拿口红给他,用口红当场涂满女儿的脸,再将女儿的遗容拓印在白手帕上,准备在此基础上“创作”。他还进行了更为极端的尝试:在一个加油站旁搭了个小木屋现场绘画,同时点燃了画架前的一堆稻草,在着火的“死亡”现场创作。结果他因被火烧着急送医院。
影片揭示了这样一个非西方当代艺术的“困境”:尽管日本艺术家追求当代艺术的执着、勇气甚至疯狂的极端程度已经不在西方之下,但他们还是在西方当代艺术的概念和价值标准的体系中从事艺术,比如“先锋艺术”的价值标准、观念艺术的概念。如果在整体上脱离不掉西方当代艺术的概念和价值标准,日本乃至亚洲其他国家的艺术家就是把自己“弄疯”掉,都无济于事。
影片把日本对西方前卫艺术史的摹仿历程,以一个艺术家的故事演绎了一遍,实际上是对日本当代艺术史的寓言化描述。片中的画廊老板代表一种日本当代艺术史关于自我评价的集体无意识,即总是感觉每当自己刚追上西方时,这个艺术流派或概念在西方又过时了,于是在当代艺术的具体性上越做越“极端”,试图进行一种“终极”超越。
这个影片给中国当代艺术提供了一个思考视角,影片中出现的关于当代艺术的问题和类似例子,在中国同样都出现过。过去十年,中国的当代艺术有些已经比西方艺术家及北野武影片中的日本艺术家做得更“狠”了,比如何云昌将自己的肋骨取出来,朱昱等艺术家做“尸体艺术”甚至吃死婴,跟影片中“临死体验”式的现场绘画以及拿女儿的“遗容”绘画如出一辙。这都是一些中国“真知寿”的典型例子,其本质还是“阿基里斯追乌龟”。
北野武对当代艺术的困境并没有给出答案,但其结尾意味深长,即让一个日本妻子以传统的温柔笑容,呼唤在与西方艺术竞赛之路上不能自拔的几近疯狂的丈夫“回家”。中国、日本及亚洲的当代艺术都需要“回家”,但不是回到传统的“家园”,而是回归亚洲的现代生活,就如影片结尾中这对热爱艺术的夫妇融入东京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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