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还在我身边,我就开始怀念,因为我知道你即将离去。
——米兰·昆德拉
这个故事,就从那次丽江的旅途开始吧。
那个夜晚,我和云南的朋友偶然走进“遇见”酒吧。霎时酒吧里歌手唱罢,鼓励现场朋友登台献唱,在哥们的执着撺掇下,我借着酒劲登台,唱起一首不知名却似萦绕着一缕幽魂的民谣。
一曲唱完,台下响起掌声和窃窃私语,有人认出我来。我微微得意一下。这时,不少人来向我敬酒。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我到酒吧外的阶梯就坐,远离了喧嚣,世界变得安静。月落满地,往事击得我心隐隐作痛。
“你唱得这么好,怎么不唱了?”我微微一愣,转头看到她——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姑娘,一头棕色齐腰如瀑布般的长发,虽然化了浓妆,穿着性感的夜店标配亮片服,却没多少轻浮感。她醉醺醺地把着一盏洋酒,默默坐在了我身边。
“听说,你是唱民谣的歌手?你很有名吗?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她递给我一杯酒,轻轻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阵轻轻的发香飘来。
“以前……算是吧。”我接过酒杯。
“你电话号码能给我吗?”我犹豫一了下,把手机号给了她。
当晚,我刚躺下,接到了一个电话,熟悉的醉醺醺的声音:“咦?民谣大叔!竟然真的是你,其实我只是试试……你为什么要把真的联系方式给我?”
“我……或许因为我不喜欢骗人吧。”我说。
“不是因为我长得好吧。”
我笑了一下,不困了。
“民谣大叔!你多大年纪?”
“应该和你父亲差不多。”我微微一笑。
“看着不像欸……你结婚了吗?有孩子吗?孩子多大?”
我笑出了声:“你查我户口呢?”
“那我跟你讲讲我吧!”她语气安静了下来。她说她叫江夕,性格开朗的白羊座,现在本地某大学读大三,之前谈过两个男友,但都没能走到最后。父母离婚没空管她,所以只能自己赚学费……
一直聊到半夜,她兴奋起来,竟然要约我陪她再喝点酒。我愕然——我已经睡下了。听语气她似乎很失望的样子——我甚至都能想象到她懊丧的表情。
“这样吧,”我说,“改日,我们一起登玉龙雪山吧。”
“好好好!”她终于高兴起来。
我又躺下,久久无法入睡。来到丽江本是放松,却没想到有了这样神奇的相遇,如何处理,这对于深陷中年的我,似乎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喂,大叔!你的那个‘改日’,到底是哪一日?”
约好时间,再见面的她似乎换了一个人,青春靓丽的运动装,棕色瀑布般的长发已经扎了起来,恍惚间在阳光下微微闪现着一丝刺眼的波纹。
她抿嘴一笑,对我眨眨眼睛,显出一种只有这个年纪的女孩特有的青春气息。“民谣大叔好准时!”
我点头微笑作回应。没有准备,我们两人开始了这段说走就走的旅程。一路奔波来到拉市海,又并排骑马上山——她不擅骑马,一路大呼小叫,我只好和她并骑一马,她紧紧抓着我,惊恐地看着雪山和悬崖,着实激发了我的保护欲。
随着海拔越来越高,她竟慢慢出现了高原反应,可仍坚持要登上去。她在高处大声呼喊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却默默流下了眼泪。
我安慰着,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像插着刀。山顶雪色明亮,我和她聊起纳西族的殉情传说,叹息美丽的爱情,或许只能存在于传说中了吧……
傍晚,我们回到大研古城,迎着人流逛街,街头的龙凤铃铃声清脆,像是配合着我们的脚步,为她银铃般的笑声伴奏。
看着快乐的她,我却苦涩地笑。人生短暂,能遇到几个让你心甘情愿跟他浪迹天涯的陌生人?也许有一个吧,也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
丽江的夜总是来得这么快,似乎还没做好准备,夜幕悄悄笼罩大地,丽江迎来了一天中最为诱人的时刻。离酒吧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清风徐徐,我们一起放了河灯。我许愿后,转头正好看到她的侧脸,她正默默颔首,双手合十顶着自己的额头,虔诚地默语着。
许愿后的江夕似乎特别轻松,开始放开和我喝起酒。“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我疑惑:“你不是在丽江上学的大学生吗?”
“那只是一部分。”她微微一笑,别过头去,“其实,我是一名兼职陪酒女。”
她说,每当陪那些脑满肠肥的客人喝酒时,她总是强装笑容,却默默看着舞台——有谁能知道,她的梦想,她一直被父母反对和打击的梦想,其实也是唱歌呢?
“我是有天赋的,真的!”她哭了起来,“我特别羡慕你们明星。在那么大的舞台歌唱,还有掌声。”
我有些心痛,扶住了她轻耸的肩头,她在我怀里肆无忌惮痛哭起来。她讲了她的许多故事,那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独灵魂,渴望自由却为生计发愁。
我知道,她这一天很开心。这样一个不眠之夜,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城市,我们一直兴奋地聊着,聊到大醉的江夕终于昏昏沉沉靠在我肩上。我试着摇醒她,但她丝毫不动,呢喃着,似乎眼角还挂着泪痕。
夜色渐深,我只好背起她回到我住的地方,她却哇的一声吐得我满脸满身都是。稍微一洗,我厚着脸皮敲开了邻家小妹的门,给江夕换身衣服。
小妹一脸坏笑。当晚,我在客厅和衣而卧。一早,江夕没起床,我默默出了门。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江夕起床时,已近中午。她自己出门闲逛,不久就对街边一套男式服饰产生兴趣。
那晚入夜后,江夕终于出现,她被我拉到台上深情对唱一曲。在音乐里,在我面前,她彻底释放出自己青春又野性的一面。看着她兴奋的脸庞,我确信,这是一个和我一样有着梦想的女孩,她曾经疯狂,曾经为之而拼尽一切,而我今晚重新燃起了她的希望。
“这是你女朋友吗?”有人问我。我转头,看到江夕本能张开的嘴也默默闭合——她没有否认。我感觉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当北京的家里再次打来电话时,倏地把我拉回到现实生活。我说了很多,想了很多,直到放下电话。
我知道她听见了,她肯定都听见了。狮子山上的观景台,我举杯喝着闷酒,灯火通明的古城在烟雾缭绕下显得分外诡异。她轻轻把头靠在我肩上,沉默不语。
这是我们在一起最久的时候,也是我们在一起最安静的时候。
她终究没有出现在机场。离别那天,阳光明媚,微醺的光色柔和地渲染出远方玉龙雪山悲凉的背影,我抱着那件她专门为我而买的衣服,眼角有些湿润。
时光荏苒,旅行的路上我见过很多人,他们有的驻足停留,有的匆匆而过,有的充满欢喜,有的沉浸忧伤。每一次相遇,我都分外珍惜,两个孤独但充满温度的灵魂,令一切偶然的相遇都变得有意义。再见吧,分离吧,有一段时光属于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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