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大理州委书记,出版过画册《山的子民》、《金三角·边地行》、《边地散记》。)
近年来对古城丽江的诟病屡见诸报端。过度商业化是所有热门旅游地的通病。人们将眼光投向大理,大理的闲适与从容是另一番风景。不少文化人心里默念,大理千万别成下一个丽江啊。
作为地方长官,大理州委书记刘明对此并不担忧,“真爱大理的人并不是来这里淘金的,他们是来这里生活的”。换言之,赚钱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大理客的目的,生活才是。
刘明推介大理的关键词,第一个是“宜居”,这是意料之中的,大理意图打造全球最适合人居的城市;第二个是“禅意”,这个词却出乎意料,他解释说大理的下一个亮点是鸡足山;第三个当然非“和谐”莫属,这一点你在大理的各类细节中就能感觉到。
我最感兴趣的是“文化大理”,本次受《希夷之大理》剧目组邀请,也正是冲着大理白族文化和神话而来的。
陈凯歌说《希夷之大理》是向白族文化致敬之作,苍山上千年不散的云是他的灵感。据介绍,白族人从小就受到望夫云故事的熏陶。在爱情方面白族等少数民族是汉族的老师,敢恨敢爱。而我们汉族人在爱情上则要实用主义得多、机会主义得多。
刘明对《希夷之大理》这个剧目的总结用了三点:好的导演,好的民族故事,以及好山好水。总结得很到位。这让我联想到另一个关健词叫“体验经济”:假如演出门票是300元一张,100元应该给大理的大山大水,另100元给大理的人文典故,剩下100元才该给编辑和制作团队。
关于体验经济,就好比在大理的洋人街上喝咖啡,看街上那些川流不息的各色人等,这本身就是一道消费。这杯咖啡至少一半的价值在大街的风景上。在大理古城,人是最好的风景线。
但大理很难发现大的餐饮店,因为大理人没有外出吃饭的习惯。刘明提示说这是白族人恋家的一个证明。
文人墨客当然希望大理人越少越好,图个清静。当地官员希望游客多多来,人多多钱多多。大理会不可避免地走向丽江化吗?在发展中如何保持大理本土的文化自觉、文化自尊是个重大命题。大理古城有三种文化,一种是以白族为主的本土文化,另一种是衍生出来的地球村文化,最后就是消费主义的团客文化。有些人对大理的了解只及《天龙八部》,但并不妨碍他们消费大理。大理包容性正在于此。你来,你消费,你走人。
针对“乡土中国”,费孝通先生晚年提出的“文化自觉”概念,首先是对独立人格、个人尊严、自我反思、自我批判等问题的关切。“文化自觉”的另外一个内涵是文化的开放和包容,“文化自觉性并不能从民族主义情绪中产生,它只能在与其他民族或文化的对话中产生。”
建立一种文化要祖祖辈辈,毁掉一种文化只需一两代人。文化是长远的竞争力,经济只是现在的竞争力。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是费孝通先生晚年在日本作的一个杰出报告中提的四句话。杜维明认为,这16个字从儒家哲学看就是一个最高的理想,即是乡土中国在文化与心理发展结构中所蕴涵的价值共享理念——不同文明的价值共享。
是啊,大理仍可称是“乡土中国”的。“闲”是云南特有的一个词,形容词当动词用。大理人尤其喜欢去闲。有人说懒散,这正是文人骚客、艺术家和小资喜爱大理之处。因为懒散是艺术创意与创作之源。我倒是坐看大理能发展出“闲经济”或“懒散经济”呢。
返程路上我听到一个的哥的故事:香港客人抱怨大理人效率太慢,“连走路我们都比你们快半拍!”的哥答他,“是啊,你们前面有钱捡嘛,当然走得快;我们没钱捡,所以走得慢。”我问的哥假如去大城市,工资翻一倍去不去。他想了想说不去。因为工资高一倍换不来相应的好生活,而现在大理的生活很好很安逸。
人人都说大理好,唯有功名忘不了。人活得累不累,多数是攀比出来的。这方面,我们多数人的境界和认知还不如大理的这位的哥。
《希夷之大理》演出是晚上八点半开始,那时天还亮着,湛蓝湛蓝的天空一轮淡月初升,我心想云南人民真省电。远看苍山,倦鸟归去,大山被云裹着。我忽然觉得,演出并不重要了。
彩云之南总是吸引我们这样被困的都市客。从北上广出来就像出澡堂子,到云南一下机立马神清气爽。
有一天你终于想明白了,说:行了,就这儿了。此生无憾。
对话刘明
大理的关键词是宜居、禅意、和谐
《新周刊》:昨天是大理的大日子。我看到报纸上说这是大理旅游二次创业的引爆点。就是说后面还有一系列的布局。大理旅游将打什么牌?
刘明:一个主打生态牌,一个主打文化牌。《希夷之大理》是大理主打文化牌的非常重要的一张。那么从文化的角度来讲下一步有很多的亮点,比如说大理的鸡足山佛教文化的打造,大理古城文化博物馆的建设,还有沿途村落的农耕文化,少数民族文化,以及渔文化(就是开渔节)。国际文化方面还有国际影会,这些都会在九月份推出。把文化的亮点不断地打造出来,把我们有深度的历史文化不断地挖掘出来。
《新周刊》:就是“生态为本,文化为魂”这样的一个口号?
刘明:对,一直坚持这个口号。从生态上来讲,大理的生态给大家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它的山,它的水,非常有气魄,养生、健身、康体休闲将是大理下一步打造的品牌。
《新周刊》:打造全球的宜居城市,大理不止是中国的,也是国际的?
刘明:大理已经吸引了一批高端的酒店,现在有八家,包括悦榕、安缦等国际一线品牌,有的正在建,有的刚开工,有的还在规划当中。利用生态板块,通过高档的酒店、会所,把人们留住,让大家享受这里的山水文化。
《新周刊》:很多影视作品里把大理当成是人生的终老之地。大理做这么多的养生产业,是否在医疗方面能够完善配套起来?
刘明:医疗方面未来都可以联网。大理本身也有很好的资源,大理学院的医学院在东南亚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在云南省的医疗资源中,除了昆明,就是大理,不排第二,也排第三,比如大理州人民医院、大理市人民医院、大理学院附属医院、解放军六十医院、大理州中医院等。
《新周刊》:如果向外推荐大理,除了宜居外,还有哪些关健词?
刘明:另一个就是禅意。大理曾经是一个佛教王国,妙香佛国,人人信佛,佛教文化非常深厚,鸡足山就是迦叶的道场,释迦牟尼的大弟子。鸡足山可以用来发展养生产业、养生旅游业。
《新周刊》:一方面要保持原生态,像妙香佛国的淡定的气质,另一方面又要有经济上的发展——这如何协调?
刘明:我们确定发展的目标,就是以生态旅游为准,追求生态的最佳。第二就是以农业为重,农耕是我们的根本,也是我们最重要的产业。第三要有工业,在工业的发展上我们就要严格控制高污染,在洱海流域对环境造成污染的,坚决不做。
我们强调文化立州与和谐安州,要把和谐放在最重要的首位。对生态和文化的保护与推动,表面上不像办工厂、搞开发那么直接能带来财政收入,但我们认为从长远来看,保留下我们的原生态及文化是大理今后的核心竞争力所在。我们追求GDP的快速发展,但也要追求以人为本的健康的发展,我们称之为“大理精神”。虽然我们在经济方面落后于沿海,但我们在精神文化方面会超过沿海。
《新周刊》:除宜居大理、禅意大理外,还有第三个关键词吗?
刘明:还有就是和谐的大理。大理是多民族、多种文化和谐共融的一个大家园,以白族为主体,其中少数民族占到三分之二,汉族占到三分之一,各民族是非常和谐的。我们几大宗教也非常和谐,大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新周刊》:只有和谐文化才能包容。
刘明:你说得很好,美美与共,是我们大理追求的目标。
《新周刊》:对于文化保护,费孝通曾提出,首先要有文化的自尊,就是白族人对自己文化的自豪感,第二要有文化自觉,像重新阐释“望夫云”就是,第三才讲到文化的重建,在原生态的文化上去跟其他文化融合。大理这方面的作为是个榜样吧?
刘明:古城有一家非常好的“88西点屋”,是一家法国人开的,他原来想开牙医诊所,后因执照批不下来,就开了一家糕点屋,生意做得非常好。还有一个台湾人开了一家素食馆,赔得一塌糊涂,因为也没什么宣传,吃素也没太大市场 ,价格也比较贵,但他也不在乎,就图个快乐。像这一类的人在大理很多,做事情不靠它赚钱,只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新周刊》:有人对丽江旅游的过度发展提出很多质疑,如何避免这种情况?
刘明:首先,大理它本身就是一个生活的城市。有医院、学校等各种公共配套。第二,大理的面积比较大,不可能全部商业开发。大理本身就是一个城市系统,有1200年的历史,人们都在里面生活,生生相息,我们开发旅游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所以大理古城完全商业化是不可能的。第三,大理本身很适合居住,所以有很多外来人来这里租房子不是做生意,而是来过日子的。第四,大理人本身很会经商,不会把生意轻易地让外地人取代。真爱大理的人并不是来这里淘金的,他们是来这里生活的。一条街上能聚集世界各地的人开的店铺,这也不是其他古城可比的。
《新周刊》:陈凯歌用了两个关键词来概括《希夷之大理》,一个是爱情的坚贞,一个是勇敢。但我注意到年轻的白族人也越来越西化,他们已经不再向往“望夫云”这样的爱情。原生态的文化、上一代人的故事怎样让下一代有一个很好的传承?
刘明:这是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但白族人在对待婚姻、爱情方面还是很传统的,“耕读传家”仍是大理人最本质的东西。大理人很恋家,所以大理的娱乐业、餐饮业并不发达。民族的特点决定了它的本质,大理人的精神总体上还是在坚持“望夫云”这样的坚贞神圣的东西的。白族人对自己的文化还是比较固守的,别的文化要进来也不那么容易。
《新周刊》:还有一个问题,当本族人固守自己文化,又不接纳别的文化,这怎么办?
刘明: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我们在文化发展和当地的文化保护方面能看出来,当地人对外来文化一些新鲜的理念和观念接受得比较慢,所以,大理的热闹程度、旅游开发程度就不如丽江。
《新周刊》:比如这八家国际品牌酒店到时都开业,却找不到当地合适的服务人员,这是否是个问题?
刘明:这个问题要慢慢来,像泰国东南亚也存在这样的问题,高管都是外聘的,服务人员都是当地的,这需要时间的培养。
《新周刊》:您认为大理文化是一种混合文化吗?白族文化,又有西方国际文化,又有小资文化?
刘明:这几种文化可能互相接纳,会美人之美,像你所说的。
《新周刊》:我看到大理很多游客对大理的了解不多,并没有深入了解大理的文化,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这里很悠闲地生活,发展他们自己的文化圈子。
刘明:这就是各美其美,大家自我欣赏又彼此兼容,又不互相吞并。
《新周刊》:您本人是哪个民族?
刘明:我是汉族。
《新周刊》:您刚踏入这块土地,您觉得有隔阂吗?
刘明:也不会太明显,因为大理白族并不很排斥汉文化。从唐朝以来,差不多1000多年的融合嘛。
《新周刊》:您个人选择哪里作为理想的终老之地?
刘明:我家在昆明,当然希望在昆明,但大理我会常来。我更愿意住在生活很方便的地方,比如说古城,而不是要开车很久才能到的地方。
《新周刊》:我们上期杂志做的就是养生。大理未来的养生产业,是否首先强调的是心态?因为心态好就能长命百岁,本身就养生了。
刘明:是一种自身的追求,一种感觉。
《新周刊》:北京奥运提出“新北京,新奥运”的口号,但有人反对说应该是“老北京,新奥运”。那么您认为大理的未来,会发展成一个新大理的概念吗?
刘明:城市应该要有新的东西。新大理的品牌应该是创意产业,包括影视、摄影节,我们每年的国际影会就是一个新名片;鸡足山作为东南亚很重要的佛教名山,与之有关的禅意产业以后也是一张新名片;当然《希夷大理》也是一个新名片。再有就是低碳的、生态的城市新名片,包括下一步我们要修环洱海的轨道交通,像法国的小火车一样;还包括采用太阳能、风力发电,大理“风花雪月”的第一个词就是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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