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位“我们这一代”的肖像挂在墙上,你认出他们的脸,就认出了80年代。
在没有朋友圈和网络视频的80年代,诗人是油印的铅字,歌星是翻录的磁带。透过肖全的镜头,人们才第一次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跟窗边戴古怪帽子的顾城联系在一起,才看见新长征路上蒙住崔健双眼的那块红布。
若要选出对中国文艺青年影响最大的摄影书,《我们这一代》必定中选。自1986年至1996年的十年间,肖全奔走成都、武汉、长沙、杭州、南京、上海、北京、西安、广州、深圳、重庆、海口、苏州、贵阳、昆明,为114位文化精英留下影像。
时间进入2015年,“我们这一代:历史的语境与肖像”在成都当代美术馆将114个人的青春和盘托出。艺术史学者黄专曾说:“80年代是想象和记忆的混合体。”这个展览,正是验证想象和记忆的机会。
“我们这一代”中,一些人已逝,一些人改行,一些人成了腕儿,但所有人都已不是过去那个相。2007年,张晓刚曾劝肖全再拍“我们这一代”的续集,但他终于没有做这件事,而是让影像凝固在80年代。
“我有一个朋友说,毕加索老了才好看,马尔克斯也是老了才好看,所以我觉得他们再老一点更好。”肖全说。
30年过去,朋友变老了,照片变好看了。
你可能不喜欢一张照片,但不可能不喜欢青春。
策展人吕澎将展览分成肖像和语境两部分,除了114个人的照片,还有肖全拍摄的社会影像。不过,即兴散漫的社会片段抓取并未如他所愿形成“历史的语境”,最吸引观众的仍然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而且这次,艺术家成了主角。
“我当年拍了很多艺术家朋友,周春芽、叶永青、毛旭辉、曾梵志、毛焰,很多人都没放进书里,原因是当时的出版商说:又是画画的!又是画画的!1993年当代艺术还不行,他们的画才两三千块钱一张,出版商就觉得画画的不重要。”
《我们这一代》于1996年结集出版。2014年,新版《我们这一代》将当代艺术家悉数收录。“今天的出版商不可能把他们拿掉。”肖全补充道。
功成名就的艺术家赶来捧场,来看自己30年前的屌丝样,也凭吊80年代的苦与乐。许多人认不出照片里的张晓刚,问:是不是你?“那会儿的人就是那种状态。”他说。
肖全把翟永明拍得一如何多苓为她所画的肖像,羞怯又警觉。翟永明觉得这张照片很准确:“我就是那个样子,当时的神态、神情都是80年代的感觉。”
王广义当时并不喜欢肖全随手抓拍的他:“主要是照得有点儿老,现在看还是挺年轻的。”即兴的辞职、偶然的展出改变了王广义的一生,在成就的这头回望80年代,他承认肖全镜头里的那个自己还不赖。
1992年5月,叶永青在昆明毛旭辉家的过道里帮忙翻找作品,被肖全抓拍了一张。“当时觉得这张照片把我照得又凶又老,但今天再看还是一张很年轻的脸。”
人人都赞美80年代的状态和感觉,什么是80年代的状态和感觉?那是信仰缺失的怅惘,是求知求新的渴望,也是两手空空的孤独。80年代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层光彩,过去认为不好看的照片,今天也变得耐看了。
易知难和80年代一起消逝了。
1989年,诗人钟鸣、赵野主办了民间诗刊《象罔》,第二期封底是拍摄于1963年的庞德肖像,78岁的美国诗人独自站在威尼斯的石桥上。图说写道:“理解来得太迟了。一切都是那么艰难,那么徒劳,我不再工作,我什么也不想做。”
这张图与这段话决定了日后肖全的道路。他开始像朝圣者般虔诚拜访当年的文化精英,也像警察记录罪证一样急切地按着快门。《象罔》第四期随即推出肖全摄影专集“我们这一代人啊”,此后肖全的工作和命运就与摄影计划“我们这一代”紧紧相连。他的照片是一座关于80年代的记忆宫殿,想象和记忆就在其中循环播放。
“当年我为这些人拍照,就是想拍出庞德肖像那样感动自己也感动别人的照片。”图像泛滥时代,肖全早已停止了“我们这一代”的创作。“现在时尚杂志用大片的方式去拍艺术家,弄得极度奢华,是为了杂志,而且很可能艺术家也觉得今天的气氛和身份适合这样的照片,也同样喜欢。”肖全说。
肖全把每一次拍摄都当成交朋友的机会,他拍谁就义无反顾地成为谁的粉丝,甚至爱上对方。“如果说1980年父亲给我的相机成了我的武器的话,母亲则给了我一个法宝,这个法宝就是我从她身上学到的真诚、善良和谦卑,我用这个法宝走南闯北跟世界各地的人打交道,他们都很喜欢我,我赢得了这个世界的爱。”
在114位“我们这一代”之中,有一个最不知名却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易知难。据肖全的回忆,她是80年代的歌唱演员,为养活在北京舞蹈学院进修的丈夫而辛苦工作,却没人知道她唱过什么歌。
肖全在易知难的琴房里捕捉到她眼含热泪默默抽烟的瞬间,“连着拍了好几个胶卷,中间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这张照片成为易知难在公众领域的惊鸿一瞥,并流传至今,此外再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她身上有一种社会主义时期特有的美,犹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女主角。后来的美女要么被美国化了,要么被日韩化了。”张晓刚说。
大家总想寻找易知难,或至少是易知难式的女孩,遗憾的是,那种美丽、那种忧伤和那个姑娘,都已随80年代一起消逝了。易知难还生活在成都,但就连她自己也早已不是易知难了。可以追忆的只剩照片,易知难如是,“我们这一代”亦如是。
“80年代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起点。”叶永青说。那之后艺术家出国又回归,市场井喷又衰落,新的诱惑和新的失望交替循环。为什么坚持,想一想当初——周星驰的人生体悟也送给艺术家。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