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人类社会有了国家,就有大国和小国的区别。大国固然有大国的争霸之术,小国也有小国的生存之道。就像草原上,狼有狼道,羊有羊道,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弱小不意味着灭亡,关键要选对策略。当今的世界也是这样,除了少数的大国,多数都是小国,如何生存,如何有尊严地生存,都是学问。
封神榜里说八百诸侯,即使没有八百,一两百也是有的,它们按照与周王室的亲疏关系,围绕着京城(西周是镐京,东周是雒邑)逐渐扩散,跟周王同姓的诸侯近一些,如晋、郑、蔡、虢等,而异姓的秦、楚、齐则离得远。
但除了少数如晋国之外,实际上都是异姓的国家更容易强大。于是春秋战国时期形成了,王亲国戚国力减弱沦为小国,而外姓诸侯逐渐崛起称王称霸,春秋五霸只有晋国是姬姓。
虽然混到战国时期,绝大多数小国始终逃不过灭亡的结局,但至少在战国之前近600年的悠长岁月中,那些朝秦暮楚的小国,在大国的夹缝中求存,也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生存空间。
郑国,坚持正常国家关系
春秋时期要说到形势最凶险的小国,那无疑是郑国了。
其他的小国通常都只挨着一个超级大国,或者一个也不挨着,他们站队相对比较容易。可是郑国不同,郑国的北面是晋国,南面是楚国。晋国和楚国之间的三次大战,其中两次是因为郑国。
晋国和楚国入侵郑国就像串门一样寻常,可是郑国就倒霉了。在春秋早中期,郑国是谁来跟谁干,结果总是被灭。后来改变策略,放下节操,谁来就投降谁。好在,晋国和楚国都有意识地保留这个缓冲地带,都没有灭掉郑国的想法。可是,谁也瞧不起它。
到了春秋中后期,郑国由子产执政,事情发生了变化,晋国和楚国竟然都非常尊重郑国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子产懂得怎样赢得大国的尊重。
“坚持原则,坚持合理诉求。”这就是子产为郑国制定的生存之道。
楚国的王子围娶了郑国大夫的女儿,王子围来迎亲的时候带了三千精锐部队驻扎在城外,郑国人很害怕,国君不知道怎么办。子产相当淡定,派人出城告诉王子围迎亲的规矩,只同意三个人进城,并且所有随行人员要全部换上便装。面对强硬的子产,原本还想搞点事的王子围只得服从。
晋国权臣韩起有一个手环,听说郑国商人手中有另一只配对的,于是来到郑国要求子产帮他找,被子产拒绝了。之后韩起自己找到商人,从商人手中强买了手环,子产当即找到他说:“我们郑国建国的时候,曾经和商人有过协议,他们依法经商,我们决不强买强卖。如今,您这样做,得到了一个手环,让我们失去了信誉,也让你的声誉受损,你觉得合适吗?”韩起感到羞愧,于是退还了手环。
子产还曾经砸过晋国的国宾馆、削减过给晋国的贡品以及封锁与晋国之间的边境,每件事都让晋国人生气。但子产绝不是“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对于大国,该尽的礼节子产都一丝不苟地完成。无论是与晋国打交道,还是与楚国打交道,所有的外交礼节都做得非常到位,让对方无懈可击。
但是,涉及到国家核心利益和国家安全的时候,该坚持的原则一点也不动摇,决不给对方可乘之机。由此,子产得到了大国权臣们发自内心的敬佩。
郑国的生存之道,本质上就是坚持“正常国家关系”原则。无论面对的国家是大是小,关系是亲是疏,始终毫不含糊地维护本国正当利益。
鲁国,无条件服从
如果没法像郑国那样出个子产,那就要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像鲁国,脸摔在地上,好死不如赖活着。
春秋中期开始,晋国和楚国两个超级大国展开争霸,所有国家都面临站队的问题。对于鲁国来说,除了要应对两个超级大国之外,还面临北方邻居齐国的欺压。
鲁国是周王室的宗亲,十分重视血缘关系。在权衡利弊之后,他们做出了一个决定:投靠同是周王室宗亲的晋国,并且放弃一切自尊,就算你瞧我不起,我也对你不离不弃。
应该说,鲁国的策略是相当成功的。楚国距离较远,并不能侵略鲁国。而齐国慑于晋国的威力,也不敢造次欺负鲁国。几次齐国攻打鲁国,都遭到晋国援军的痛击。跟着晋国这个老大混,鲁国的国家安全得到了保障。
可是,安全得到保障的同时,鲁国人丧失了尊严。他们对晋国的无原则的服从,导致晋国对他们吆三喝四,完全不放在眼里。
在鲁国人身上发生过多起被晋国羞辱的事情,可以说尽丧逼格。
曾经,齐国占领了鲁国的汶阳。在求援之后,晋国老大哥杀到,一举击败齐国人,为鲁国夺回了汶阳。之后,齐国国君拜见晋国国君,表示顺从。结果为了拉拢齐国,晋国下令鲁国把汶阳送给齐国。鲁国人这叫一个恼火,可是既然确定了跟定晋国的战略,也只有乖乖地把汶阳给了齐国。
鲁国曾经占领杞国的一块地盘,按理说这跟晋国没什么关系。可是突然有一天晋国来了命令,说是鲁国必须把这块地盘还给杞国,而且还要把城修好。原来,晋国新国君晋悼公的老娘是杞国人。鲁国人再次拱手相让。
国家蒙受损失,大臣和国君也受到羞辱。鲁国执政大臣宣伯的一个妹妹嫁给了施孝叔,后来晋国大夫郤犨来鲁国访问,对宣伯说:“我老婆刚死了,我听说你妹妹不错啊。”结果,宣伯愣是让自己的妹妹跟施孝伯离婚,嫁给了郤犨。
那一年晋国国君的一个小妾死了,恰好鲁国国君鲁成公在晋国访问。按理说,国君小妾死了,盟国顶多是派个下大夫来参加葬礼。可是,晋国竟然扣留鲁成公一个月,参加完葬礼后才让他回国。鲁成公郁闷透了,于是他召集大臣们讨论,想要重新站队,投靠楚国,结果大臣们纷纷反对,执政大臣季文子发表了著名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演讲。
鲁成公只能把老脸一抹,继续陪着笑脸给晋国当小弟,鲁国无条件服从的外交策略,直到三家分晋才算到此为止。
宋国,一直在努力发明成语
有正面,就有反面,一些吃饱了撑的,天天作死的小国,也能成为反面经验教材。
宋国是个很苦逼的国家,比小国大比大国小,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宋国是商朝的后代,当初周朝灭了商朝,周公优待他们,封他们为公爵,而且不用进贡。所以,宋国人一向自称“我们是周朝的客人”,自我感觉超好,自尊心超强。所以,宋国人绝对不干无条件服从的事。
宋国人的口号是:独立自主,永不结盟。不仅不结盟,宋国人还不喜欢跟其他国家通婚。
所以,宋国人在春秋时期是打仗最多的国家,跟左邻的郑国和右舍的鲁国之间战争不断,它倒说不上屡战屡败,但绝对是屡败屡战。
宋国的南面就是楚国,宋国人瞧不起楚国人,说他们是南蛮子。楚国人很生气,所以经常来打宋国。可是宋国人会守城,就是不投降。
春秋时期几次著名的围城战争,都是楚国包围宋国首都睢阳。
楚成王曾经率领军队包围宋国数月,宋国顶不住了向晋国求援。晋国出兵,就有了晋楚之间的城濮之战,揭开了晋楚争霸的序幕。
后来到了楚庄王时期,楚国比晋国还要强大,连晋国都不敢与楚国正面交锋,可是宋国敢。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楚庄王派两个大夫出使晋国和齐国,分别要路过郑国和宋国。按照当时的规矩,应该开具“单位介绍信”向这两个国家借路,可楚庄王任性啊,就不开介绍信,你能怎样?
结果,路过郑国的大夫顺利通过,借路宋国的大夫被宋国人一刀“咔嚓”了,理由是“楚国不开单位介绍信,就是不把我们当一个国家”。
后面的故事可以想象,楚军包围宋国,宋国向晋国求救,晋国不敢对抗楚国,只是派人忽悠宋国:“老宋,你顶住,兄弟就来”。老宋傻乎乎地顶了八个月,城中粮尽,“易子而食”的成语就是这次发明的;最终,宋国投降,又发明了成语“城下之盟”;后来,宋国再一次被楚国包围,还去向晋国求援,晋国仍不肯救,于是“鞭长莫及”的成语诞生了。
当然,宋国也干过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宋国人总觉得自己有文化,又不想站队,怎么办呢?宋国的大臣向戌决定充当救世主,把晋国和楚国邀请到宋国摆和头酒。事情还真搞成了,因为晋国和楚国知道再对抗下去也就是两败俱伤。
世界和平了,宋国人做的媒,自觉很有面子,好像全世界都要感激他们似的。可是向戌被司城子罕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不作能死吗?我们这些小国家之所以能存在下去,就是因为外部压力下我们能团结。世界和平了,外部压力没有了,我们就要内乱了。一内乱,就要完蛋了。”
但宋国偏不信邪,该作还是得作,后来出了个宋襄公,非要称霸玩玩,结果死得很难看。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也算是小国生存的反面教材。
陈、蔡,没事找事自取灭亡
陈国和蔡国都属于根正苗红的周朝诸侯国,都挨着楚国。这两个国家的军事实力在大国面前基本上可以忽略,除了站队,别无选择。
楚国可以随时消灭他们,可是楚国并不愿意消灭他们,理由很简单:晋国有那么多盟国,出门前呼后拥,看上去就是个国际领袖,多带劲。如果楚国把周边国家都给灭了,岂不成了光杆司令?所以,楚国要留着陈国和蔡国,有几个跟班的感觉还是不错。何况,陈、蔡两国都是根正苗红的姬姓。
基本上,陈、蔡两国不仅必须站队,而且站什么队也没有选择,只能跟楚国一拨。问题就在于,这两个国家没看清形势。
晋楚第三次大战,晋国大胜,夺回霸权,中原国家都投靠了晋国。于是,晋国召开盟国大会,紧邻着楚国的黄国也去主动投诚。晋国执政大臣栾书是个实在人,告诉他们:“算了,你们回去吧,如果楚国攻打你们,我们是来不及救的。”黄国人不听,结果开完会回去发现国家已经没了。
陈国和蔡国也是同样的问题,他们总想着什么时候回到中原阵营,却看不清这样的现实:楚国一个冲锋就能灭掉他们,而晋国人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赶到。屁股决定脑袋啊。
春秋时期,陈国和蔡国几次被楚国灭掉(之后被恢复),都是因为背叛楚国。楚灵王曾经因为一个很搞笑的原因灭掉蔡国,当时蔡国派去楚国的使者名叫王坚、师强,名字不错,可是长相太猥琐,让楚灵王非常生气,蔡国就这么遭殃了。
所以,陈、蔡这样的小国,不仅不能站错队,还要在和大国打交道中随时注意自己的形象。
陈蔡两国在春秋结束之前就都下课了,与他们相比,卫国就很聪明。卫国紧靠着晋国,从来就没有换个队站站的想法,并且一直很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搞教育、抓经济非常低调,搞得晋国都不好意思灭他们。作为副产品,卫国产生了大量的人才去折腾这个春秋,著名的吴起、商鞅就是卫国人。并且,卫国直到秦朝才灭亡。
(作者著有《说春秋》 、《说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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