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托儿所、夏令营——“三五锄”究竟是个什么鬼?
采访前,我向创办人、亲子作家粲然询问相关资料,她没有给,她说,三五锄还没成形,没有文字介绍,甚至明天上课时会有哪些孩子凑过来听也不能确定,因为四岁半以下的孩子在这里有“不上课”的自学权利,他们可以选择去玩点或许比上课更有益的东西。
粲然不希望三五锄被固化。对她来说,这个不可被描绘的、自由的、敏感的、未成形的物体,像孩子发育成长的过程,如同玛利亚·蒙台梭利在《童年的秘密》所写:“它是过渡性的,只是为了获得某种特征,一旦掌握这种特征,感觉就消失了。”
我们要做的,只是观察,不打扰孩子,不预设目的。
在这里秩序是松散的,孩子们拥有在想象王国里独自驰骋的权利。
三五锄那栋独栋小楼在厦门东坪山下,出门走10分钟便是大海。早上9点半,园长贝贝正在二楼和两个“预科班”孩子上晨读课《完美的客人》,讲的是西餐礼仪。小男孩米尼穿着浅蓝色衬衫和深蓝色棉质短裤,精精神神的;名叫翅膀的小女孩穿着粉蓝色连衣裙,后腰有个大大的蝴蝶结,看起来像个小公主。他俩都是5岁左右,在三五锄的孩子里是大龄的。两人的桌上分别摆放了一套西餐餐具,餐垫、盘子、刀叉和餐巾。贝贝在教他们如何使用餐巾,吃饭中间停下聊天时刀叉该如何摆放,离开座位时男士应该为女士做些什么。
两个孩子因为我这个外人的出现,显得有些扭捏害羞。米尼跑出了教室,翅膀也跟着跑了出去。贝贝喊他们回来,米尼说:“餐厅生意不好,所以我们要走了。”于是贝贝也跟着演,说:“那好吧,绅士在离开之前是要帮女士拉开椅子的,你们回来再完成这个动作吧。”俩孩子乖乖地回座。小公主翅膀说:“我自己来。下次你穿得帅一点。”俩孩子笑嘻嘻地闹成一团。
楼下,年轻的女老师慧君坐在一个木架子搭成的童话小屋中哼着儿歌,孩子们在她身边玩耍、画画,或只挨着什么也不做。这些孩子都是三四岁。他们直呼老师的名字——贝贝、慧君、小杜、小麦。
在这里,时间和空间的秩序是松散的,或者说这个秩序藏得有点深,属于孩子们的想象王国。当他们在搬动一张桌子时,就把自己变成了搬家公司员工。他们拥有随时随地出入另一个时空世界的魔法。三五锄的老师们也用音乐、图片、玩偶、舞蹈、食材、新闻讨论等各种形式,尽可能地鼓励孩子去“演”。对孩子而言,三五锄像一个骑士,守护他们天马行空又独立的幻想王国。
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大人将它固化、停留在其中,才是真正的问题。
按照三五锄的秋季食谱,9月22日的午餐是意大利面、蛋饼和山药排骨汤,米尼当值,他和小杜老师一起并排坐在餐厅口,给每位同学、老师分配食物。孩子们自己端盘子、铺餐垫,有的吃得快,有的吃得慢,中间也会漫不经心地玩耍,例如把一块排骨夹在两张小桌子中间,想象着一只猪被门夹坏了,乐得咯咯笑。老师基本不训斥他们,喊一声他们的名字,孩子就懂了。
吃完饭洗完手,孩子们陆续上三楼,要上一节绘本演绎课。临近中秋,这天大家演“嫦娥奔月”。老师们已经做好了几件道具,派发给“嫦娥”的是一件古装发饰,给“后羿”的是一套弓箭,给“王母娘娘”的是一件长袍。其余几个当观众的孩子堆叠在懒人沙发上,趴着、躺着、横着、竖着,沙发里的微粒子也随着他们的姿势而改变着形状,一切都是自由生长的。
这时“后羿”跑了出来,他拿着弓箭道具,口里念念有词,朝厕所走去。慧君跟着他,说“后羿,你要去哪里?要开演了”。结果“后羿”跑到厕所,踮着脚把弓箭从窗口扔了出去。还好窗外有一截小露台挡住了。此时唯一的男老师小杜出马捡弓箭。慧君笑着说:“和和最近正处于叛逆期,喜欢各种扔东西。”小杜接话说:“对啊,这是个搞笑的后羿。”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的30分钟里,大家轮流观演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的故事,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欢乐。
三五锄特别关注新入园的孩子,会为每个孩子安排一个老师,分别陪伴两三周时间,他们观察孩子的表现,个案讨论会时重点汇报“自己”孩子的情况,帮助他更好地适应新环境。如果新入园的孩子不哭闹,老师就会特别留心。有一次有个新来的小女孩一直不哭,却忍得全身发抖,老师问她:“你为什么不哭?”她回答:“因为奶奶说哭不好看。”
粲然说:“叛逆期、老扔东西、咬人、打人、抚慰生殖器等‘坏表现’,这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孩子在成长的过程,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都将会过去。只是大人太焦虑,认为它们是问题,将它们固化、停留在其中,才是真正的问题。”
那个搞笑的“后羿”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过来第一件事是拿着水壶给所有植物浇水,他浇的水不多不少刚刚好,仿佛拥有与植物沟通的天然直觉。但他妈妈却在苦恼:“为什么他不安安分分坐着听课?”
在粲然收到的近200份申请表里,只有二十几个孩子能获得在这里度过童年的机会。但被筛下的并非孩子,而是家长。粲然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三五锄是为了开发智力吗?”“是为了对孩子不停地表达爱吗?”“是为孩子建立至高无上的道德感吗?”粲然就反问他们:“你愿意让你的孩子在4岁之前什么都不做、只是玩吗?”
粲然一直在寻找“理想家人”——他们给孩子足够多的时间,放手让他自己去体验世界,和世界万物交流,让他缓慢地,甚至屡次受挫地,按照自己的历程发现自我,发现美,也发现丑。她明白,这样做,对孩子的家长来说,一定很不容易、很煎熬、很需要勇气和克制。但只要用包容的心等待着,总有一天,孩子会满载而归。
这里没有“自私”和“霸道”的孩子,与其像成人那样做场面上的分享,不如鼓励孩子按自己的意愿去活。
三五锄其实还是有标签的,粲然定义为“家庭式教育工作坊”(Home School)。按她的理解,每个孩子就像禾苗一样,带着天地灵气,只需要家长、老师三下五下地锄锄土,他们就能依靠自己天然的力量去成长。
4位老师初来时都要经过一个“观察”期——不是被观察,而是观察孩子。三个月时间什么也不做,就是观察孩子,拿本子记下来,但不打扰、不对任何一个孩子做评价。三个月结束后,也不会做太多“教”的事,而是与孩子产生情感连接,一起生活、学习、成长。老师很少会规定、提醒孩子去喝水和上厕所,他们相信孩子自己有调节身体的能力。
三五锄还经常会邀请一些有趣的“魔法师”来演读,例如找鱼类研究者带着孩子去菜市场认识不同的鱼,找戏曲爱好者带着孩子听、演戏剧,找喜欢刺绣的老奶奶现场绣给孩子看。“孩子特别容易受到他们的影响,这些人欢欣鼓舞过自己的日子,身上有一种力量,能把孩子带到对生活的爱里。”粲然说。
但是家长们担心的是,孩子的成长只有一次,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很难想象会在人生记忆里留下怎样的痕迹。像三五锄这样带着实验性质的幼教机构,许多人会提出质疑:离开了这个环境,孩子以后能和现实社会接轨吗?
事实上,三五锄并不是让孩子永远生活在快乐里,他们在这里会遇到拒绝和失去的痛苦。前段时间,电影《烈日灼心》的编剧须一瓜来给孩子们讲警察抓小偷的故事,一个叫函函的孩子听了一半就跑出去玩,等她再回来时座位被翅膀坐了,她不仅失去座位,还因此不能和好朋友彤彤一起坐了。她哭着请求翅膀让位但被一再拒绝。当时须一瓜很想去帮忙,可被粲然拉住了手 。痛苦的函函哭着跑开了,一位老师过来抱她,只是抱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函函不哭了,选择坐在了另一个位置——她自己处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而像翅膀那样的“御姐”,不会因此被评价为“自私”或“霸道”,与其像成人那样做场面上的分享,三五锄更鼓励孩子按自己的意愿去活。
“你自己做决定,自己找解决的路,可能被拒绝,可能被非常接受,也可能被漠视,但是无论怎样挫折、什么情绪,都会有人关照着你。”粲然说,三五锄的工作,就是把土夯得更实一些,让孩子长出自己的根,决定在适当的时候独立地走出来,走进他选择的生活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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