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发、肚腩、油腻,这三项基本中年指标,你占了哪几样?
微博上的段子说,再过不到5个月,20后就要出生了,他们看90后就像现在的90后看60后。原本还在享受年轻人红利的90后被提醒着即将进入而立之年,神情不禁忧伤起来。自2017年起,中文互联网世界便再一次陷入中年危机的舆论泥淖之中,“第一批90后都×××了”系列在朋友圈中转发、评论、点赞、传播、共鸣。
从丧到佛系、从秃头到养生、从身体到精神,这股消沉的情绪未曾彻底消散。肚腩是我们走形的身体,管住嘴迈开腿,身材大可以挽回;油腻是我们油滑世故的精神面目,让冯唐老师教育一下,也未必不能避免。但脱发不同,每一根脱落的头发都饱含着无法逆转的绝情和悲悯,只能让一切随风。
脱发、秃头、谢顶、地中海、发量稀疏、发际线上移,我们对逝去的头发有多眷恋,我们对它的召唤就有多花样百出。网易新闻旗下的“浪潮工作室”发布的《第一批90后已经秃了》激起了这次发量恐慌的社会情绪,而话题发酵至今,已酝酿成一场巨大的生活危机:一种对生活力不从心的焦虑和恐惧。
脱发是生理性的,但脱发问题是社会性的
发量恐慌见诸各种媒体平台:杭州电商公司老板赠送员工“护发符”,鼓励他们克服脱发的心理障碍;日本泡面和生发厂家合作研发了一款拌面,吃起来是洗发水的味道;赴韩整容的中国游客越发减少,前去咨询植发手术的日见增长;小学生的口语交际练习题要求模拟安慰突然脱发的朋友。
中国健康促进与教育协会2016年的调查显示,和上一代人相比,现在中国的脱发人群年龄提前了20年;20年前,中国男人的平均脱发年龄是40—60岁,现在,30岁前脱发者的比例高达84%。脱发也不只是男性的烦恼。2011年的《中国脱发人群统计》显示,女性脱发者约0.7亿,约占当年总脱发人群的35%。
年轻人的脱发困扰也体现在消费上。《2019“防脱一族”消费洞察报告》指出,防脱发产品的消费规模近三年来持续扩大,90后、95后成为防脱消费的主力军,线上此类产品消费占比合计超过40%,差不多是80后的2倍——80后的消费占比只有21%。根据天猫发布的数据,防脱发产品去年销售额增长率为100%,“双十一”期间,一瓶100元的生发液在两小时内销量便达到了4000多笔。
一项科学调查表明,现代高糖饮食让年轻男性的睾酮水平较30年前的同龄男性下降22%,精炼种子油和糖分摄入过多也提高了身体的慢性炎症水平。除了饮食油腻,睡眠缺失也是脱发的一大原因。《2018中国睡眠报告》显示,两大互联网城市北京和深圳分别是起床最早的城市和睡得最晚的城市。
还有更多方面的因素:遗传基因、污染、工作压力、亚健康的生活状态……这些是我们脱发“年轻化”“低龄化”的罪魁祸首。脱发是生理性的,但脱发问题是社会性的。脱发成为我们生活危机的出口,宣泄着苦闷、不满、压抑、焦虑、烦恼——我们都有想不出东西而猛抓头发的经历吧?
以调侃的口吻讨论外在显露的脱发,反而更能引发共情
通往中关村的地铁上全是植发广告。
网上已形成一种迷思:互联网行业中的运营、程序员、产品经理,是脱发患者的高发职业。国家网信办发布的《数字中国建设发展报告(2018年)》显示,2018年中国网民规模已达 8.29 亿,互联网普及率达 59.6%。为了让这台巨型互联网机器运转起来,互联网从业者达到1677 万人的规模。
中国互联网进入下半场,很多事情在今年开始明朗化、白热化、公开化。首先是“996”工作制。“互联网+”不但改变产业形态,也势必改变工作姿态。上游的互联网巨头带动着下游的产业链,上游企业实行“996工作制”,下游公司也不得不改变作息,迎合生产节奏。客户爸爸说了算,这一切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其次是“结构优化”。去年年末,互联网企业在人事问题上动作不断,“正常人员流动”“正常业务调整”“正常末尾淘汰”,互联网企业在经历了高速增长的发展阶段后,也不得不面对自身的“中年危机”。有如当年的国企改制,互联网企业也对冗余员工进行割除,减负前行。
前脚还在嘲讽甲骨文公司被裁的工程师们是温水中被煮的青蛙,“不值得同情”,后脚就被“优化”“整合”的码农不在少数。他们年龄在35—50岁之间,依然年轻、依然力壮,却是互联网企业里不得不含泪告别的“中年人”。《财经》杂志的报道称,很多人为了不被优化而拼命努力:“这是一种强烈的欲望,人们容易缺失安全感,更容易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某种信仰。”
他们于是明白,公司抛弃自己时,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说。
加班、熬夜、失眠、抑郁、压力、deadline。我们都明白,养生朋克只是个荒谬的笑话,可是我们身不由己。社畜需要安慰剂,更需要麻醉剂。颈椎病、腰间盘突出、直肠炎、痔疮、阳痿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个人隐私,以调侃的口吻讨论外在显露的脱发,反而更能引发共情。
关于脱发的讨论,“很可能是建立在自媒体渠道和自黑文化下的一种信息增长,而非真正的人群增长”
在光头还被B站网友戏称为“吴克”的时候,在霸王洗发液还在鬼畜区“Duang、Duang、Duang”地刷屏的时候,脱发还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
演员徐峥在《星空演讲》节目中谈到自己20岁就开始脱发的痛苦:“你们知道 20 岁秃顶跟 45 岁秃顶的区别吗?45 岁以后开始秃顶,你仍然是一位优雅的男士,你秃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但是你 20 岁就开始秃顶了,你就是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人,你做所有的治疗都是一个笑话。”
村上春树也曾经提到,比起脱发本身,更让自己难受的是周围人的反应:“他者是很残酷的,本人越是怏怏不乐,他们越是呶呶不休,什么‘不怕的,近来有高档假发’啦,什么‘春树君光秃也有光秃的可爱之处’啦,如此不一而足。若是耳朵整个少了一只,大家自会同情,不至于当面奚落。然而脱发这玩意儿毕竟不伴随具体的痛感,几乎没有人真正启动恻隐之心。”
过去的年轻人在遭遇脱发问题时,只能像徐峥一样,躲在暗处涂抹生姜、在网站上搜索治疗偏方。现在的90后则主动将之转变成一个出口,调和这场生活危机的焦虑与恐惧。根据《头等大事:脱发青年自救指南》作者徐峰的观察,关于脱发的讨论,“很可能是建立在自媒体渠道和自黑文化下的一种信息增长,而非真正的人群增长”。
这是我们都很熟悉的话语策略:矮化、退让、调侃、自黑、戏谑、消解。
从这点意义上来说,是不是真的脱发并不重要,声称“脱发”却很重要。它是我们抱团取暖的一次自我排解,也是在文化反制上的一次精神胜利。
今天,我们还能对脱发或者灰心丧气或者调侃幽默,我们还能想象着用植发来挽救我们的形象、事业和生活。但要是你付出所有努力也不一定能拥抱美好未来,我们还会在意脱发的自己吗?
保卫头发,就是保卫我们生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