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路,都是回家的路

2018年第4期 | 总第5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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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回家,一直是中国人的一种集体信仰。


而那个“家”,必须是自己出生并成长、被称为“故乡”或“老家”的地方,别的地方,都只能是“工作的地方”。正像一个段子所说,每到春节将至,各大城市写字楼里的Linda、Mary、Vivian、George、Michael、Justin等总要怀着既期待又厌倦的复杂心情,开始筹划回家这件大事。然后,挤上火车、飞机,再换乘大巴、出租车甚至徒步,终于回到家里,他们的名字也变成了接地气的翠花、艳丽、二妮儿、大强、小明、狗蛋……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人们回家的决心,即便是2008年那场突如其来的雪灾也不能。因此有人说,只有理解“春节情结”的人,才能真正读懂中国;没有经历过春运的人,不足以言人生。


春运是“这个星球上最大规模的人类集体迁徙活动”。


早在1953年2月,在《人民日报》上就出现了“春节客运”的提法。1957年,《人民日报》发表题为《春节期间的交通问题》的社论,认为“要把这么多的旅客,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运送到他们的家里去过春节,节后再把他们运回工作岗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篇社论提出四种减轻运输压力的办法:第一,春节期间能不回家的,最好不回家;第二,各单位把春节期间旅客的启程日期尽量要错开;第三,买到车票、船票的,要体谅春节旅客运输中的困难,忍受旅途中的若干不便;最后,希望各地机关、企业、部队和学校调出一部分汽车来参加春节旅客运输。


那个时代的旅客,主要是回家探亲的机关干部、学校师生、企业和建筑工地的工人,而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还被束缚在土地上。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政府鼓励自主就业,对人员流动的限制也开始放宽,人口的大量流动才成为可能。这些从经济欠发达地区到经济较发达地区打拼的人,到了春节前后集中回家过年,且人数逐年几何级增长,使得“春运”成为中国特有的现象。


1980年1月11日,《人民日报》转发《人民铁道》报道:“为了做好春节运输工作,铁道部决定全路在春运期间增开临时长途客车24对。”这是现代意义上的“春运”一词第一次出现在《人民日报》上。此后,“春运”成为中国社会生活中的高频词,也成为需要“全社会支持”的大事。


根据新华社消息,1979年春节期间已有1亿人次乘火车出行。1983年起,春运成为“全国性、大交通春运”,铁路、道路、水路、航空等运输方式输送的乘客都计入春运总客流量,因此1984年春运总客流量猛增到6亿多人次。第一个春节民工返乡潮在1987年出现,这一年春节,仅铁路输送的旅客数量就达1.298亿人次。1988年12月4日,《人民日报》刊发了一条消息,标题为《我国每天有70万人站着乘火车》,其中提到:“今年从春运到暑期,主要干线的特、直快旅客列车超员率都在40%以上,个别车次有时竟高达100%以上。”


到了上世纪90年代,春运总客流量跃升到“10亿+”级别,迈入“20亿+”“30亿+”的节点,则分别在2005年、2012年。所以外媒把春运称为“这个星球上最大规模的人类集体迁徙活动”,CNN还纳入春运总里程指标来验证这个观点:“(2016年)中国春运总里程达到12亿公里:约等于地球到太阳距离的8倍,几乎相当于你飞到土星度了个假。”


然而,面对如此巨大的人流,春运的难题依然是1957年《人民日报》那篇社论提出的“要把这么多的旅客,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运送到他们的家里去过春节”,解决思路也仍然是那篇社论提出的老办法:春节期间能不回家的,最好不回家。


铁道部门给出的彻底解决春运问题的时间表是:到2020年,春运紧张状况将不复存在。




1992年,正月初三,河南省孟津县朝阳镇卫家坡村外推着自行车带孩子走亲戚的夫妻。(郝新国/FOTOE)



家,以及久违的家人,就是长途奔波的意义所在。



关于春运,每个人都有故事和经历可讲:难忘的、奇葩的、悲伤的、快乐的……


一名叫“麦穗”的网友在“蚂蜂窝”上分享了一个故事:“我”的春运初体验,始于六七个月大的时候。那时从兰州到杭州坐火车需要至少36小时(讲故事的人并没有明说是哪个年代,推测应该是上世纪80年代),火车上实在太挤,“我”机智的父母想了个法子,把“我”放在帆布行李袋里,就成了一个自制的摇篮。幸运的是,“我”不哭也不闹,父母就这样一直提溜着行李袋,把“我”提回了老家。所有人都问:“孩子呢?”因为他们都以为这对年轻的父母把孩子弄丢了。“我”爸一拍脑袋,说“差点忘了”,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打开了行李袋……


纪录片《1350km》则记录了农民工骑摩托车返乡的故事。2011年1月24日,离大年三十还有十天,在广东肇庆打工的汪正年与妻子彭双芹算了一笔账之后,决定加入“十万摩托大军”:从肇庆到贵州石阡,如果坐火车,夫妻二人来回花费2000多元;如果骑摩托,花费600多元,能省掉1000多元,那当然要省了。


与这对小夫妻同行的,还有三个亲戚。五个人,三辆摩托车,就这样踏上了花费五天四夜、长达1350公里的回家之路。“进(晋)州过去就是井苹(锦屏),井苹(锦屏)过去就是天柱,天柱过去就是三会(穗),三会(穗)过去就是镇远,镇远过去就是我们县,石阡。”这份汪正年写在本子上的错字连篇的线路说明,就是他们的行程表。


没有GPS,上路全凭路牌和问人,这支小小的摩托车队,路上状况百出:汪正年开到80码,突然一只黄狗闯入镜头(摄像头就装在汪的头盔和摩托车车头上),咯噔一下,他没在意,继续开,过后才想到问妻子,刚才是不是撞死了一条狗?“唉呀,硬是反应不过来。”天气很冷,下雨时他们披上雨披,在腿上套上塑料套;但路上结冰就没有办法了,他们接连滑倒,只好在路边人家的稻草垛里抽了一些稻草(取的时候还很不好意思),搓成草绳,一圈圈绕在轮胎上,就当防滑链了。


就这样,伴随着摩托车单调的轰鸣声和呼呼的风雨声,观众看着他们离家越来越近,心情也渐渐放松。就像路上他们遇到的一个农民工说的:“开慢一点,总会到家的。”而家,以及久违的家人,就是这趟千里骑行的意义所在。




2008年1月31日,十几位农民工风雨兼程,从深圳骑摩托车回湖南老家过年。(图/视觉中国)



方便面,春运第一神器。



而说到春运,有一样东西不可不提:方便面。车厢里弥漫的方便面味道,是很多人的春运记忆,而盘点历年春运的经典影像,总少不了方便面这个元素。比如摄影师王福春1995年拍摄的一张照片,场景是从齐齐哈尔开往北京的卧铺车厢,一位女乘客吃着碗面,同时吸引了身边的男人和宠物狗。还有一张2006年摄于北京西客站候车室的照片,竖构图,一位母亲将方便面咬断,便于喂孩子;而她的孩子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早就张大了嘴巴等着。


王福春曾是一名铁路检车员,1977年开始拍摄火车上的见闻,结果一直拍到今天,拍了40年。他大概是全中国拍过最多火车影像的摄影师,并因此成名。根据他这么多年拍火车的记忆,他说上世纪80年代火车上就出现方便面了,只是那个时候吃的人很少,而且是袋装面,还得自备餐具。


90年代,随着碗面的诞生,火车上的方便面也跟着更新换代。那个年代王福春每年要跑几百次列车,几乎天天在火车上,每天以方便面果腹。按每年吃300包计算,整个90年代他至少吃了3000包方便面。这让他彻底吃伤了,到了2000年以后,他就几乎没碰过方便面,甚至一闻到味道就难受,因为那是一种与拥挤不堪、气味浑浊的绿皮火车紧密相连的味道。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伴随推着小餐车的列车员这句熟悉的吆喝,一定还有一句:“脚收一下!”有人津津有味地回味“舌尖上的绿皮火车”:买上五块钱一碗的方便面,跑到车厢前求点热开水把面泡得不脆不软,配上点凤爪、花生之类的下酒菜,往面碗里投一个家里带出来的茶叶蛋,奢侈点的可以再剥根火腿肠,最后来瓶啤酒和同行的哥们儿碰个杯,爽!


火车提速,绿皮火车也依次变成红皮车(其实是橙色的)、白皮车,乃至变成高铁、动车,在密封的车厢里吃方便面也成为一种不体面的行为。于是有人呼唤国产“火车便当”的出现,毕竟现在高铁、动车上卖的盒饭实在拿不出手:比如保质期长达半年;比如服务员会把 15 元、25 元的盒饭藏起来,只卖 40 元的盒饭宰人。为了提升服务水平,2017年,12306终于推出网络订餐服务,坐动车时可以提前两小时叫外卖。2018年1月,订餐服务再次提速:只需提前一小时预订即可。此外,你还可以预订地方特产。




1991年,春节刚过,南下的民工就已如同潮水般地涌入广州火车站,女厕为此“爆棚”,为了上趟厕所等上个把小时是常有的事。(叶健强/FOTOE)



未来春运还会存在吗?



未来人们还会不会过春节?春运这一中国特色事物会不会彻底消失?《解放日报》在2017年1月推出一个特别策划,特邀五位科幻作家对未来展开想象。


作家张冉设想的场景是:2040年,星际航班送游子回家。“2040年2月11日,由火星开往地球方向的敬业号空天飞机刚刚到达地球同步轨道,即将在两个小时后进入大气层,降落在北京大兴第二星际航天枢纽。这是年前的最后一班火星方向空机,也是客流量最大的一班,它运载着500名归心似箭的地外游子,能否让这些乘客安全回家吃上热腾腾的饺子,过个和谐幸福的好年,这是压在全体机组人员肩头沉甸甸的担子。”也就是说,即便到了2040年,人类已经去了火星定居,还是有着不可抑制的回家的愿望?


作家康乃馨则从另一个思路构想:2117年,在虚拟世界里团圆。“100年后的春节,人们会不会选择在虚拟中度过?一定会有人建立虚拟的平台,大家都用虚拟现实(VR)设备和摄像头。而平台中也会提供各种现成的场所,酒店、麻将桌、KTV,等等,大家约上一个虚拟的地点,一起进行各种娱乐活动,而这一切都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完成。”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带着父母去穷游世界了。“上午去夏威夷,下午就到拉斯维加斯。什么?你想看埃及的金字塔,还想看埃菲尔铁塔?容易,马上就到。”“就是不知道火星的虚拟平台做好没有,做好了咱直接来个宇宙春节吧!连放烟花的钱都省了,整个星空都是你的!”


哪种设想比较靠谱?二者都有其合理性,也许未来还真的会这样。春节粉和春节黑的争论还将持续,而未来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回家——这是无须讨论的——而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更快捷、安全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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