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去壳放碗中,将竹箸打一千回蒸之,绝嫩。凡蛋一煮而老,一千煮而反嫩。加茶叶煮者,以两柱香为度。蛋一百,用盐一两;五十,用盐五钱。加酱煨亦可。其他则或煎或炒俱可。斩碎黄雀蒸之,亦佳。——《随园食单·羽族单》
小时候从母亲那里就知道了蒸鸡蛋羹的秘诀:要想既嫩又香,除了“将竹箸打一千回蒸之”以外,一是在蛋液中加适量温开水;二是加一小调羹醪糟汁;三是放猪油而不是其他素油;四是蒸熟后趁热加几滴香醋上桌。鸡蛋羹啊鸡蛋羹,你伴随着我们成长,养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饥饿的人。
那些年月吃一次鸡蛋也算是打了一回牙祭。蒸一碗鸡蛋上桌,先舀给老的小的,然后才轮到我和我哥这样的饿痨鬼,最后我俩常常用调羹把蒸蛋的碗刮得嘎嘎直响。那时往往是贵客登门时,母亲才从上了锁的橱柜里拿几个鸡蛋出来(怕我们偷吃)用香葱或者青椒炒上一盘,我和哥哥叨光夹上一两筷子,算是解了一次小馋。
那时用鸡蛋做菜,基本是“老三篇”,除了蒸鸡蛋羹,就是炒鸡蛋和番茄鸡蛋汤。那时在冬天就开始等待着春天树木的发芽,因为知道母亲会用椿芽来炒鸡蛋给我们吃。不过,为了哥哥、我及妹妹的胃口和营养,母亲常用胡萝卜汁蒸成红色的鸡蛋羹,有时也用菠菜汁蒸成绿色的鸡蛋羹。在那灰色的天空下,母亲从吃的角度给了我们一个多彩的童年。
其实鸡蛋的吃法成百上千,蒸的、煮的、炒的、煎的,完全可以出一本厚厚的鸡蛋菜谱大全。就拿煎荷包蛋来说,除了传统的素油煎制以外,还有用羊油、腊油及火腿油来煎制的。今年夏天,我去香格里拉拜访诗人默默,他给我做了一款让我眼前一亮的火腿葱花煎荷包蛋:将有肥有瘦的火腿切成薄片,香葱切成花,然后起一个猪油锅,鸡蛋磕入锅内,煎至起皮时,在鸡蛋上面像撒娇一样撒些葱花,并在鸡蛋葱花上面摆火腿一片,然后翻锅慢慢煎黄,同时淋入熟猪油,使火腿煎熟。当默哥用“公公”般的骨肉之情端给我时,那迷茫的焦香,那招惹白酒的金黄,差点让我激动得晕倒。
《随园食单·小菜单》还记了一款十分别致的鸡蛋菜 “混套”:将鸡蛋壳敲一小洞,蛋清、蛋黄倒出,弃黄用清,加浓鸡卤煨就者拌入,用箸打良久,使之融化,仍装入蛋壳中,上用纸封好,饭锅蒸熟。剥去外壳,仍浑然一鸡卵,此味极鲜。很显然,此菜从形式到内容都把传统的鸡蛋菜提高了一个档次。与之如出一辙的是,清人朱彝尊的食谱《食宪鸿秘》中有一款“肉幢蛋”:捡小鸡子(鸡蛋),煮半熟,打一眼,将黄倒出,以碎肉加料补之。蒸极老,和头(配菜)随同。后人也把这款菜叫做“夺胎蛋”,因为它是把鸡蛋中的蛋黄变换成了肉末。显然还可以举一反三,换成火腿末、蟹黄、虾滑、海参末、鱼茸或者混而有之等配料。
有一年我去江南采菜,到了常熟的一个小镇上,经朋友介绍去了一位卢姓师傅家做客。据说卢师傅是镇上做红白喜事筵席的民间大师,他知道我是来以菜会友的,所以拿出了从民国传下来的看家菜“水井蛋”,并邀我观看了做菜的整个过程。只见卢师傅把十多个鸡蛋打在小钵中,加黄酒、精盐、干贝丝搅匀;随即将搅打成液的蛋汁灌入一个洗净的猪小肚(猪尿泡)里,并用麻线紧扎其口;然后外加油纸紧密包好,使水不能透入,并系一长线浸于水井内。这时卢师傅带着一丝神秘的目光跟我说,要等到明天才会有口福了。
第二天早晨,卢师傅从井中提出猪小肚,去掉油纸,将其入热水锅中煮半小时,之后又剥去小肚皮。这时让我为之一震,奇迹发生了,其蛋黄集中于心而蛋白在外围,形如巨鸟之蛋。惊讶之余,卢师傅对我说,一夜井水浸泡让小肚内的蛋液发生了变化,进行了黄是黄白是白的归类组合。接着卢师傅把大蛋切片,配了一碟麻酱油和一碟番茄酱让我蘸食品尝,当我咬下第一口,在口腔中转动着细细咀嚼时,我的乖乖,我似乎触感到了民国那柔软沙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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