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半煳辣,辣椒要炒得一半出煳香,一半只是接近煳化。
干辣椒要选得好,不是薄皮空壳那种,而是椒皮色正,皮子厚实,炒到椒皮外表煳酥就好。一句话,不能炒得煳透。
辣椒完全焦煳了,辣香枯老,会泛出苦味。这种苦味渗入酸甜,整道菜的味道大败,叫口舌难堪。
炒宫保鸡丁的煳辣,最考量厨师对火候的理解和掌握。油必须熟透,却又只要五成油温;辣椒需炒出煳香,却又绝不能出煳味——
下鸡丁时需大火爆炒,干辣椒会继续煳化,所以,只能炒至初煳。
菜谱上都说“要炒到棕褐色”,真炒成这个颜色再下鸡丁,成菜的时候,煳辣就翻黑、翻苦了。
有经验的厨师,一要手快,是炒不是炸;二要拿色,辣椒表皮呈浅偷油婆颜色,就刚刚好。
还有一个关键,更是书中、网上从未说过的,我也只是在一位老师傅给徒弟说菜时旁听得来。
宫保鸡丁成菜后要闻得到痒鼻的煳辣香味,得取一个味巧:按照川菜小煎小炒的普通手法,煳辣出香后,就该放入鸡丁,大火爆炒;鸡丁滑炒变色,下葱段,而后勾芡汁,最后加酥花生米,即可起锅装盘。
但是,码味上浆后的冷鸡丁入锅,煳辣椒会多少有些回软,煳香减弱;再受芡汁裹糊,酸甜其外,煳香的气息进一步闷在菜里。
这样经过两次打压的煳辣,少了三分漾溢的精神,这就是许多厨师做的宫保鸡丁煳辣之香浅薄的原因。
懂事、开窍的厨师,会在煳辣椒炒得半煳酥香时,带油铲出一小半来,等到芡汁勾匀,再与花生米一起下锅翻炒。
出锅装盘后,再次迅速受热的煳辣椒所溢出的煳香,才不辜负宫保鸡丁煳辣荔枝味的合味之妙,不辜负吃家辛苦得来的银子。
做宫保鸡丁,干辣椒炒得半煳就好,这是控制和收敛;煳辣椒要再次补味,这是加强和激发。
一收一放,小手法中蕴含的却是深意思。一个简单寻常的炒菜,就要说文化、讲美学,不是故弄玄虚,也算小题大做。
但是,领悟了一道小菜中味道的相反相成、对比平衡,并以此去理解川菜许多菜品的味道构成的道理,其中真有艺之精微、道之深义。
学一个菜,便是学了10个菜、100个菜,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才是能长进、有出息的厨师。
这道菜还有一个用心之处,就是酸和甜的结合。准确地说,应该叫融合。
许多厨师做的酸甜口味的菜,酸是酸,甜归甜,两个味各管各。拿得好的酸甜味,是酸中带甜、甜里有酸,入口与回口,只是酸甜的偏重有所不同。就像我们吃水果,不可能一口下去,一层是酸,再一层才有甜味。宫保鸡丁既然叫小荔枝味,就要像水果一样,酸甜互润,滋味融在一起。
酸甜减了煳辣的辣,却烘托了煳辣的香。
如果说自然这位料理大师以天工造化让果蔬里的酸甜生而相融,烹饪之中要把酸与甜这两种彼此生分的味道亲亲热热地融合起来,还得依靠百味之王,那就是盐。
调料中的醋和糖虽然也能在融化中互浸,但是,短暂的调和与加热很难让两者完全相融。只有容易溶解的盐,可以快速地溶于醋、溶于糖,并把两者合二为一。盐,不仅以咸鲜给出底味,同时也是调和酸甜的媒介。
因此,宫保鸡丁或者其他酸甜味的菜式,勾兑芡汁,一定要敢于、舍得放盐。
川菜厨师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许多应该清淡的菜,放盐如不要钱;到了酸甜味这儿,却下不了手。糖和醋本身就会减弱盐的咸度,盐少了,不仅底味不足,也不能让酸甜化为一体。我看了许多宫保鸡丁的菜谱,即使是仿佛懂得以咸味中和酸甜的厨师,也是轻盐重酱油。
他们似乎不知,酱油在其中主要是起香上色的作用。酱油太多,菜色黑乎不说,酱油特有的味道还会破坏酸甜的清爽。只有纯盐,干干净净的咸味,才是本料正味。
咸鲜为底,酸甜交融,葱香渲染,姜蒜之香微熏其中,煳辣的微辣与浓香皆宜。品尝之时,一颗鸡丁与一粒花生同时入口,鸡肉的鲜嫩与花生的酥脆携众味、众香俱来,这才是宫保鸡丁正确的打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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