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国潮很火,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说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可以确定的是,国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透进我们的生活:早年的故宫文创,而后的彩妆、时装、食品、数码产品,甚至抖音、快手上的短视频,都似乎在宣示着“万物皆可国潮”。
然而,作为国潮主力军的传统手艺,和外界的想象似乎总是存在“时差”。铺天盖地的联名元素之下,人们对手艺人的印象,神奇地走向了两个极端:
“这玩意都快失传了吧?靠这个能活下去?”
“做手艺搞创作,这都是不缺钱的人?难道是家里有矿?”
这真是个有趣的迷。在当今还做着陶瓷手艺的年轻人,走在传统和现代之间,或许他们就是“国潮本潮”。
对此,当事人是怎么看的?
思哲和蔚菁是继续广彩工作室的主理人,他们的生物钟,和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完全不一样。
每天下午两三点起床,来工作室做设计、画瓷器,一直做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家。生活和工作几乎分不开,有时候画累了,他们会在吃外卖的时候看综艺,偶尔逗逗猫。
蔚菁说,生活和一般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不用为公司打工,而是为自己的兴趣爱好做事。最开心的是新设计被客人喜欢,毕竟购买是最大的认可。
广彩,即“广州织金彩瓷”,是在广府地区流传300多年的技艺。两个90后近期的新作是“虎中作乐”系列。他们选择了潮牌常见的老虎题材,用广彩技法画到茶盖碗和陶瓷球鞋上面。
“为什么广彩就一定要画在杯碟和花瓶上?时代不同了,东西的面貌也应该跟着转变。鞋子对潮流文化那些受众来说,是有共鸣的载体。”
他们之前是在传统元素上加点新设计,现在觉得是做国潮的时机。“但要做新先学旧”,他们发现广彩最大的特点是“订制”,不全是教科书讲的“构图紧密、色彩浓艳、金碧辉煌”。
什么才是广彩?他们按照自己的理解做,这次老虎玩的皮球花就融入了岭南水果和传统图案。“虎”和“苦”谐音,“苦中作乐”是他们日常工作的写照,也代表了创作过程中的挣扎和享受。
从刚开始的首饰、杯垫,到后来“双喜系列”等各色茶具,思哲和蔚菁想把广彩做得符合日常使用,“放在博物馆里拍照不够,要能带到平常百姓家里”。
大家把手艺人说得多悲惨,思哲觉得没必要,好像不买几件东西,传统就要灭绝了,“这是道德绑架”。
他说,只要肯做就不会饿死的,现在基本上能做到收支平衡。只不过做手艺是个慢活,和外面世界的快节奏充满矛盾,“这个社会时间最值钱,它不会跟着你慢的”。
思哲的想法会有年轻人的锋利,但是做起事情来又耐得住性子较真。蔚菁总是会有很多奇思妙想,会把设计一下子做到别人的心坎里,平时说话也同样更体贴些。两个人性格上互相拽着,吵吵闹闹,达成微妙的平衡。
对于市场上的国潮,思哲认为目前演绎和表达做得好的,实在太少了。很多人根本不了解背景和故事,单纯把国潮像LOGO一样印在所有东西上,这种“泛”其实是一种偷懒。
“比如化妆品要做国潮,是不是应该选一些和色彩有关的,有理有据的才行?不然就是直接套用。这样对匠心不尊敬,部分文创的出现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伤害。”
对于喜爱国潮的受众,他们倒是比较宽容:跟风或是带着自己的思考入坑,其实都没问题,纯粹简单的喜欢也可以慢慢深入。
蔚菁提起汉服圈的各种吵架,她觉得改良派也未必不好,传统以外的视角说不定会带来新东西。就像广彩也需要时间,现在的创新可能会成为以后的先驱,甚至经典,这谁知道呢?
“当然我们自己也没做得多好,别相信我们说的,我们总是在打脸。”继续广彩开着自己的玩笑,他们确实一直在变。
从奥特曼都能看出古文化,潮流随缘
有人是新锐的改革派,也有人执意和古人统一战线。别人19岁的时候还在学校里打球刷游戏,何博恒已经开始玩古物收藏。
现在他每天的生活也挺old fashion,到工作室喝茶,创作,把玩古瓷和石头,闲时给自己种的菖蒲浇浇水,经常看的是《闲情偶寄》之类的古书。
大概只有房间里藏的威士忌和跑步机,还有他略带嘻哈风的发型和耳钉,才透露出他的真实年龄。同为90后的他,也觉得自己和上班族不一样。他说这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是能带给人滋养的。
何博恒做的是陶瓷绘画,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青花湖石系列。青花瓷自不必说,从古到今都是极有代表性的中国玩意。但是活到现在的传统,在年轻人手里还是有了改变。
“新也要经得起推敲,那些单纯的视觉刺激不行”,何博恒把太湖石用青花的颜色画到瓷器上,钴料的颜色深浅,石头的走势构架,都要适合现代家居的风格。他根据不同器型去调整构图,说是要像红楼梦里那样“在团块里找变化”。
说话喜欢引经据典,他泡在传统文化里,生活日常也加了层滤镜。他说很多当代的东西里都能看出古典根源,奥特曼竟然也能让他联想起红山文化,“你看突出的双眼,还有些带角的,感觉就是太阳神崇拜。”
何博恒现在收入挺稳定的。他会给学生教课,瓷器、中国画等创作的订单也堆得满,还有藏品交易。他的瓷器作品里,一两千的花瓶卖得最好,平时也不怎么宣传,客户都是靠口碑攒回来的,“应该算是人格魅力吧”,玩笑里难得见出点少年心性。
从古董、古文到传统绘画,“入坑”之后的何博恒觉得自己变得更平和了,国潮的事情随缘就好。他说“毕竟大家是用人民币帮你投票”,倒也没有特别排斥的意思。
在潮流追新的大环境之下,还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传统生活方式,或许也是年轻人的一种态度。何博恒认为,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潮流由别人评价,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定义的。
“参照所谓‘潮’的定义去做,不也算是一种抄袭么?”——这倒有点不受外物拘役的意思。
哗众取宠也有,但年轻人不傻
不同于何博恒的“佛系”,在何琦琪看来,“国潮”只是一个词,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每个人都能创造潮流。
何琦琪是石湾陶瓷里的新生代,这几年和插画师朋友一起合伙开了独立工作室。
每天,她会来到这里先泡好一杯咖啡,然后开始工作,直到傍晚就回家。工作室里的氛围挺舒服,背景乐是爵士乐的慵懒女声,窗边两笼小鸟活泼可爱,展架上摆放了不少花草,但是空白的墙上只贴了一张书法横批,三个字:“钱多多”。
成立到现在第三年,何琦琪在运营上走过很多弯路。“还是再试一试吧”,结果事情慢慢有了起色,去年接到了几百件的批量订单,工作室开始盈利。
何琦琪上过6年班,经历过三次创业,很清楚两种状态的落差。“在公司的话,只要在体系里专心工作就好,出来以后什么事情都要自己管。”
目前这里基本上已经能做到收支平衡,她当然希望生活还能更滋润些。把想法以作品的形式给别人看,“说到底就是做生意”,何琦琪说那些小文艺的想法很快会被现实打碎,“活下去是最基本的问题”。
创意作品里比较火的是“庚子鼠”系列,她把老鼠简化成卡通的造型,通过手绘的形式融入“福禄寿”IP,和一般生肖题材的写实风很不一样。寿桃、钱币、如意、五行……图案里藏了一堆彩蛋,鼻子上的毛发纹理还保留了石湾陶塑的传统技法。
她会带着作品跑创意市集,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好像是来参加一个大party,何琦琪感觉他们特别有仪式感,对作品和创作者也很尊重。
或许是和这些年轻人的接触,何琦琪对国潮有自己的想法。
对于国潮风泛滥,铺天盖地的帆布袋、手机壳,何琦琪并没有那么担心。
“这一代人接触的信息多,懂得也多,比较open有内涵的,我们没那么傻,真正的好东西是可以去分辨、去欣赏的。”
“哗众取宠不是全部,框架是一直都在变化的”,她觉得只要吸收到精髓就好了,大众也能接受。
做传统手艺,有时候也会被年轻人质疑说老土、无趣,何琦琪第一反应是:“你凭什么觉得我的不好看?”但是回过头来,她会想其他原因。
她觉得,那些年轻人接触传统手艺的渠道是有问题的,他们都是听老一辈说,自己没有主动去接受,第一印象就产生了偏差。
有人说,现在传统文化都愿意放下身段,年轻人却不肯放下手机看一眼,何琦琪倒觉得“身段”这种说法不至于。有时候可能只是还没做出让他们喜欢的东西。
她心里很清楚,国潮来自年轻人想象,是符合当代审美的。
何琦琪问得很直接:“很中国,为什么就不可以?”
其实,最爱嗑国潮的,莫过于年轻人。一睁眼生在中国的好时代,文化自信让我们觉得,本国的传统文化也很酷,国货品牌并不差。
根据《国潮粤造·广东国潮产业发展报告》,一年内唯品会平台“国潮”关键词搜索量为67.4万;以“国潮”为关键词的消费者90后占比最多,达35%,其次是80后33%,70后占比25%。
有传统文化加持的国潮,和国货崛起如影随形。那些真正从事这个行业的年轻手艺人,生活似乎有点另类,但终归还是同样有着无奈和吐槽,有着燃系热血和小确幸——一切与生活有关。
国潮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坚守还是创新,而是首先要让传统“活过来”。就像鲁迅说:
“人只有活着,爱才会有所附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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