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璐是在17岁打下第一针玻尿酸的。彼时,她无论在心智,抑或是审美层面都还很不成熟,好在当时没有什么排异反应。
两年之后,她又做了重睑术,俗称“割双眼皮”。割完双眼皮,肖璐看起来比之前漂亮许多,颜值方面得到很大提升。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顺带在视觉上也立体不少,这使得肖璐将注意力投向鼻子,照镜子时打量鼻梁,反复用手指推鼻尖,“再挺一点,再翘一点就好了。”
肖璐想做鼻软骨填充手术,可一想到手术需要将自体软骨移植到鼻部垫高鼻子,需要从身上取软骨,经历两次创伤,手术痛苦太大,且时间久了还容易出现轻微吸收变形,最终选择了往鼻子里注射玻尿酸。
(图/《整容日记》)
倘若时间可以倒流,肖璐很想穿越回去给自己“啪啪”两个巴掌,告诉自己悬崖勒马。因为半年后,她就因为在鼻子山根处注射过量玻尿酸,导致鼻子越变越宽。她曾尝试打溶解针溶掉玻尿酸,但收效甚微。
医美像一场不可逆的豪赌,肖璐不想再赌了,但只要赌输一次,欠下的债就需要一次次反复去还。肖璐仍走在医美修复的道路上,用她的话来讲,“失败了,就要用一辈子去买单。”
慢慢地,肖璐发现总喜欢盯着自己的缺陷看,也喜欢盯着别的女孩看,觉得对方也动过刀。最近她又将自己的注意力挪向法令纹,尤其是鼻唇沟下面的轮廓走向,但凡被人多看两眼,肖璐就会盯着镜子反复审视自己。
(图/《新生》)
“我仿佛得了那个法令纹恐惧症,听别人讲话很难集中注意力,一直盯着对方脸上的纹路。有一天晚上,我刷张曼玉走红毯的视频,感觉她真的很漂亮,气质太出众了,但总感觉她法令纹有点重。”
大数据算法推荐机制,使得肖璐在之后的几天,经常刷到张曼玉的视频。某天夜里,她实在忍不住,在视频下面留言,“她真的很美,但法令纹太重了,感觉鼻基底也需要填。”
次日清晨,肖璐点开手机,看到很多网友在这条留言下面评论,其中一条是:“人只要做表情就会有法令纹,仔细看的话连婴儿都有。”
到底哪一步走错了?
即便眼下拒绝容貌焦虑的呼声高涨,依然有很多人身陷焦虑漩涡,在拒绝容貌焦虑与容貌红利两股力量的对冲中,很多人嘴上说着不在意,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变美。变美无罪,一如脱口秀演员小鹿讲的那句,“整容脸何尝不是一种天道酬勤?”
(图/《喜剧之王单口季》)
容貌的红利如此明显,如此强大,仿佛只要狠下心,挨上那么几刀,打上那么几针,就能彻底与过往所有的遗憾与不堪告别。
《中国医美行业2024年度洞悉报告》显示,2024年服务型消费修复,预计中国医美市场增速可达10%左右;受医美渗透率不断提升和多元化品质医美需求驱动,中国医美市场预计在未来几年内仍可保持10%至15%的快速增长。
从性别分布来看,女性依旧是医美市场的主力军,占比达73.0%,是男性医美人群的2.7倍;从年龄分布来看,近8成的医美人群年龄在25岁及25岁以上,且有更大整容需求的人都曾经有过医美经历,有近7成的人选择继续美下去,愿意尝试医美项目。
(图/《整容日记》)
在小红书上,#容貌焦虑#这一话题的浏览量已经突破27.7亿,#医美#为24亿。“家人们,我这张脸还差在哪?”“听劝,看看我还需要做哪些项目?”
在这些视频下方,大都是讨论如何手术调整五官、改善法令纹、鼻基底凹陷填充、肤色不均、敏感泛红、凸嘴、牙套等一系列问题。一言以蔽之,只要把自己这张脸交由他者审判,很难不发现缺陷。
李丹就曾经历这样的时刻。她今年28岁,之前打过玻尿酸和瘦脸针。她尝试经营自己的社交平台,把曾经医美的经历分享到网上,“当然有一些善意的声音,觉得我很漂亮,还希望我以后不要再动脸了。但还有一些人对我品头论足,说我苹果肌太假了,以后会越来越肿。听到这样的声音让我很难受。人们都说不要过分在意批评,从而忽略那些鼓励,但眼下我似乎还做不到。或许正因为我是一个过度敏感、容貌焦虑的人,才会选择去医美吧。”
(图/《以美之名》)
李丹在一次彻底崩溃后,选择彻底注销了短视频账号。那一次,有人在下面评论,“为什么我感觉她不下垂,也没有皱纹,但就是感觉不年轻了,有一种又老又小的感觉,明明28岁,怎么看起来像40岁。”
李丹感到难过,是因为对方刺痛了她心底的痛处。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她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年纪轻轻开始医美,花了这么多钱,遭了这么多罪,却显得比同龄人更老更难看?到底哪一步走错了?如果说整容脸也是一种天道酬勤的话,为什么付出和收获如此不成正比?”
见好就收
从来都是稀缺品质
当一个人需要通过整容来获得自信和满足感时,有极大可能,在今后的生活里仍需要继续寻求外部认可和肯定来维持这种心理状态。这种心理依赖,很可能导致对整容手术的过度依赖。因此不难理解有声音出来呼吁:“整容之前先整脑”。
医美之后大概有几条路径:效果不及预期,甚至毁容,反倒会陷入更深的焦虑与痛苦,接下来,就会坠入无止境的修复痛苦;效果达到预期,反复端详更美的自己,大概率会产生进一步的整容需求。动完脸,要不要动身子?抽脂、丰胸、直角肩,总有一款等着你。
(图/《某种物质》)
好了,还想更好,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旦失败,可就不是一夜回到解放前那么简单了。毕竟见好就收,从来都是稀缺品质,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自己的需求,找到适配的医生,在合理预期内解决问题。
想要变美无可厚非,审美也可以自由多元。但问题是,有很多人在整容之前,根本没有做好失败的准备;以及,在被医美机构销售的轮番游说和身边酷爱整容的朋友怂恿下,形成一种极端的审美取向,如精灵耳、微笑唇、小腿肌肉阻断术,甚至是削下颚骨。
人们似乎只看到成功的整容带来的益处,如个人外貌的改善、自信心与满足感的提升,却忘记了整容的高风险。可在自己脸上动刀子这件事,千万不能光看贼吃肉,一定得看看贼挨打。
根据艾瑞咨询发布的《中国医疗美容行业洞察白皮书(2020年)》显示,我国医美行业中,合法合规医师仅占24%,非法从业者有10万人之多。在中国数据研究中心、中国整形美容协会联合发布的《中国医美“地下黑针”白皮书》统计中,医美“黑机构”数量超过6万家,是正规机构的6倍,平均每年黑医美致残致死人数约达10万人,且多数消费者投诉无门,维权艰难。
很多年轻人喜欢将剪发调侃为“赌博”,可如果剪个发都感觉像在赌,又怎么敢在脸上动那么多刀?拿着喜欢明星的五官,交给整容医生,在自己脸上动刀子,简直是最大的赌博。
(图/《以美之名》)
“要知道,你所描述的,你所渴望的,与医生的技术与他的理解之间可能隔着天堑。”肖璐说。
“在下一次容貌焦虑来袭之前,
我应该不会再整了”
很多医美导购,一天要发十几条医美宣传广告,每逢妇女节、6·18、双11、双12,广告更是狂轰滥炸。李丹坦言,自己一开始就是团购了一张券,想要去整形机构体验最便宜的水光针,结果一趟下来,加了三个人微信。
“平时见她们在朋友圈发那些东西烦,就给屏蔽了,但是赶上促销活动,她们会一直给我微信,甚至打语音,真的有点招架不住。再加上,我本来就有点容貌焦虑,她们在我耳边吹完风,我就不自觉上钩了。我没什么存款,很多时候都是刷信用卡。”李丹说。
今年下决心关停自己社交账号之后,李丹也想删掉医美导购的微信,但总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彻底斩断与医美导购的联系其实挺难的。她其实是一个很贴心的小姑娘,第一次打针时,她一直握着我的手;后来还拿来玩偶,让我不要紧张。我在北京没什么朋友,她偶尔还会在节气变化时提醒我添衣服。”
(图/《整容日记》)
加之,导购女孩本就是医美受害者,医美公司经常有内部价,女孩也没少动脸,甚至有点“一眼假”。李丹给导购女孩打语音,告诉她自己以后不想动脸了,也希望女孩不要再动了,女孩听上去有些失望,但最终还是客气地表达尊重她的想法。
结果,两个月之后,赶上某次促销,女孩又给李丹发来数条广告,李丹不胜其烦,点开对方朋友圈,发现女孩又往下巴里打了玻尿酸,配文:“下巴填充忠实爱好者”。
李丹终于下定决心,删除对方好友。眼下,李丹似乎压制住想要继续整容的冲动。她笑着说,“在下一次容貌焦虑来袭之前,我应该不会再整了。”
(图/《新生》)
但对容貌的不自信似乎一直萦绕着她。李丹曾在网上看到一个整形医生分享的理念,大概意思是:医美的尽头是能够在素颜的情况下变得自信。如果双眼皮割得太宽,面部填充过度饱满,以及出现各种各样医美的痕迹,那大概率是医美过度了。李丹对此心有戚戚。
“我照镜子还是会经常不满意,拍照的话也会开磨皮最狠的滤镜。”李丹调侃自己活成了“电子女娲”——通过修图、滤镜等技术手段将自己的照片进行美化,从而达到自己满意的效果,但由于图片前后反差过大,整个过程很像女娲造人。
“或许我需要多交几个朋友,在工作上找到更多存在感,才能真正直面自己的容貌,直面自己的人生。慢慢来吧。”李丹说。
作者 李葵
编辑 宋爽
校对 遇见
运营 嘻嘻
排版 杨玮敏
题图 《整容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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