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年底,电影《爱情神话》成了院线中的“黑马”。这部带着些许“小布尔乔亚”气质的影片,讲述了几个中年男女的爱情纠葛。精准的生活细节,吴语方言所带来的浓郁的上海腔调,都为这部刻画爱情的影片增色了不少。
对银幕里的人来说,爱是丰富、具体而可感的。然而,对于一部分观众来说,谈情说爱,却是稀缺和贫瘠的经验。某种程度上,在一些年轻人的生活里,爱俨然成为了一个神话。如今的社交媒体里,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感叹“恋爱好难”。“大龄初恋”、“母胎单身”、“爱无能”,是他们为自己贴上的标签。
在一些年轻人的生活里,爱俨然成为了一个神话。/图·unsplash
他们对爱情敬而远之,有的人是出于对亲密关系的恐惧,有的人则是因为受过情感伤害,不愿重蹈覆辙。久而久之,原本美好的恋爱,渐渐变成了这群人生活里的困惑。在寻求爱的路上,他们“间歇性踌躇满志,却长期混吃等死”。糟糕的循环之下,恋爱困难症成了这一代年轻人的情感新症候。
向现实屈从的“爱无能”
生于河南驻马店的张永杰就将自己定义为恋爱困难户。今年26岁的他,在北京的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工作的性质,外加内敛的性格,让他成了恋爱的绝缘体。在他的记忆当中,上一次对异性产生爱意,还要追溯到高中毕业时。
2017年2月14日,北京,人行道上插满了粉色玫瑰花。(图 / 视觉中国)
高考刚结束不久,在同学聚会上,他借着酒劲儿在县城的一家KTV里,向喜欢的女孩表白了。当时他学习成绩不错,又是班长,所以在学校里他的言谈举止一直都散发着自信。但这份青涩而朦胧的示爱却让他吃了瘪。女孩子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原因很直接——她无法接受异地恋。
张永杰也没再软磨硬泡,他心里很清楚,强扭的瓜不甜。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越发笃定要好好读大学,做一个有点儿出息的人。“起码等下次再有这样的心动时刻,不至于被人家拿距离当借口拒绝掉。”
他在北京上大学的四年里,平日忙着刷绩点,到了节假日,他通过师哥的介绍,接一些私活,赚点儿外快。在他的认知当中,物质基础决定着上层建筑。显然,爱情是他的上层建筑。对这个从小地方出来的青年来说,能在城市扎稳脚跟,才有资格去爱人。
他们对爱情敬而远之,有人是出于对亲密关系的恐惧,有人则是因为受过情感伤害。/图·unsplash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看法,是因为张永杰亲身体味过当中的苦楚。刚上大学时,他对同专业的女生也萌生过爱意。两个人约会,出去了几次。每一回,俩人都是固定不变的活动,吃饭、看电影、打电玩、逛商场,一系列娱乐下来,他一周的生活费也就花得差不多了。为了硬着头皮约会,他还从室友那里借过几次钱。他说:“到最后感觉自己实在撑不住了,也就‘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了。”
于是,在毕业后,张永杰进入了目前就职的这家广告公司。这里工作量大,组织关系有些混乱,但薪资待遇不错——这也是他目前考量工作是否适合自己的唯一标准。他说:“工作之后,我就像一只貔貅,只懂得赚钱和攒钱,我想着有朝一日,条件成熟了,其他东西也就会跟着来。”
但现实再次给了张永杰一次重击。他的这种“小农思维”显然已经过时了。在忙着工作赚钱的过程中,他渐渐发觉,好像所有的时间都被占据了。每天下班到家,都是晚上11点左右,“刷刷短视频,浑浑噩噩就混过去了”。
张永杰感觉自己好像“麻了”,没有任何兴致参与到其他事情当中。几个曾经一同读书的朋友约他吃饭,他反复挣扎和拒绝过几次后,才会勉强赴约。和父母视频聊天时,他往往也草草地应付了事。他说:“每次都是固定的问候与回答,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和他们分享的。”
父母常常对他旁敲侧击,催促他找个女朋友。他嘴上答应着,但等到视频结束,面对着空墙壁时,他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说:“也不是我不想找,我只是觉得爱情是个很复杂、很麻烦的事儿,我没有能力去获得。”
在工作的连番攻击下,他们感觉自己好像“麻了”,没有任何兴致参与到其他事情中。/图·unsplash
现实的境况,让张永杰倍感无奈。出了学校之后,他鲜有机会接触异性。张永杰说,自己平时和女孩说话的次数很少,只有团建时才能和女性同事尬聊两句。他曾尝试去一些陌生的社交场合,但发现,短暂的相遇和交流,完全无法充当打开爱情之门的钥匙。
对张永杰来说,爱就像摆在橱窗里的某件奢侈品,他在影视剧和现实生活中都见过,却未曾真正地拥有过。几年过去,张永杰索性就放弃了:“我在找伴侣的目标上,现在完全躺平了,再攒些钱,过两年回老家相亲看看吧。”
挫败之后的自我防御
心理咨询师郑莉接触过不少和张永杰一样的人,她在总结这些人的共性时说:“他们大多都性格内向,工作和学业方面都踏实厚道地经营,但是社交生活和能力的缺乏,让他们退缩、害羞乃至自卑。”在为这些人做性格和行为训练时,郑莉发现,他们往往是极其敏感的,想要邂逅爱情,只是缺少一些契机。
恋爱困难症人士大多都性格内向,工作和学业方面都踏实厚道地经营,但是社交生活和能力的缺乏。/图·unsplash
但对于另外一部分人来说,爱情困难是确实存在的病症。有这种挥之不去的“心病”,来找郑莉咨询的往往是女性。其中令她印象深刻的一位,是30岁的李玲玲。李玲玲自幼家庭条件不好,父亲常年外出务工,陪伴她成长的是母亲。但有时,迫于生计,母亲也不得不把她放到亲戚家里住上一段时间。
郑莉说:“人在孩童时期是需要有安全性依恋的,对李玲玲来说,这个建立信任感的过程就是缺失的。”郑莉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分析说,对一些女孩来说,如果幼时和父亲过于疏远,那么她将无法完成3—6岁时的“俄狄浦斯期”——该时期,儿童会向外界寻求爱的对象,男孩恋母,女孩则恋父。
在郑莉看来,那些伴侣或暗恋对象为“大叔”的女孩,一定程度上就是对俄狄浦斯期的固着。
李玲玲便是如此,她极少对同年龄段的男人产生好感,所喜欢的男性都是年纪偏大的成熟型。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爱情困难是确实存在的病症。/图·unsplash
郑莉说,实质上,李玲玲在青春期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恋爱困难的种子:“在性心理发育的关键时期,她处在一个很闭塞的状态,生活中结交的朋友也多为同性,长久下来会让她觉得自己是缺少魅力的。这导致了个人性心理发育上有些停滞。俄狄浦斯期的未完成,加上生殖器期(青春期)恋爱学习训练的缺乏,使得她对异性兴趣不大。”
后来,郑莉了解到,李玲玲之所以对建立长期恋爱关系感到困难,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曾在大学时期遭遇过一次自我认定是失败的恋情。她那时的男朋友是经同学介绍认识的,两个人共同话题很多,和其他情侣一样,他们共同吃饭、追剧,整体上是稳定的。
因为受过爱情的伤,有人觉得,只要不去爱,就可以避免伤害。/图·unsplash
但半年多过去,李玲玲觉得身心俱疲,两个人总是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僵持不下。刚开始是激烈的争吵,到了后来,则变成了男方单方面的冷暴力。她试图进行沟通,但对方始终都置之不理。观念和性格的差异,最终让她决定结束这段感情。结束没多久,她了解到,其实对方在没分手时就已经找了另外一个女孩。
这让李玲玲极为受挫,她对人性产生了怀疑,对理想爱情的憧憬也在那时破灭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为此而消沉,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爱情走到了这般境地。自那往后,她很少再对异性打开心扉。她时常觉得,爱是可有可无的,只要不去爱,就可以避免伤害。
恋爱困难户们还有机会找寻到真爱么?/图·unsplash
直到觉得自己有点病态,李玲玲才找到郑莉。如今,在郑莉的疏导下,李玲玲正慢慢打破对爱情原有的认知,她希望,下一个生日可以和男朋友一起过。
恋爱何以变得可能?
在郑莉的诸多咨询者中,有不少恋爱困难的人最终都走向了相亲的道路。郑莉说:“我们不应当妖魔化相亲这件事,它同样也是建立爱情的一个渠道。但要承认的是,现在的相亲确实有些变味儿了。”
精神分析心理学家弗洛姆就曾在《爱的艺术》中指出,当代文化的特点是以购买欲以及互利互换的观念为基础,爱情的产生往往是以权衡对方及本人的交换价值为前提。所以,在一个把物质成功看得高于一切的文化中,爱情关系也往往会遵循同商品和劳动力市场一样的基本原则。而那些物质实力处在弱势的人,恋爱将变得更加困难。
在当代人的价值观里,爱情的产生往往是以权衡对方及本人的交换价值为前提。/图·unsplash
那么,恋爱困难户们还有机会找寻到真爱么?郑莉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她说:“就像《卡拉马佐夫兄弟》中说的那样,我们要爱一个具体的人,不要爱一个抽象的人;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所以,想要获得爱,只停留在虚拟世界进行浪漫幻想是远远不够的。“在追求爱的路上,行动永远胜过言语。”
除此,个体也不应该过分地关注爱情。“它和吃喝住行一样,都是一种需求,把一切都寄托于爱情是不切实际的,好的爱自然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放平心态,它自然会到来,而它来的时候,我们也会拥有新的生命。”
2017年2月14日,郑州一家商场内,近百条“弹幕体”情话挂满大厅。(图 / 视觉中国)
“每个人的内心都怀着遇上爱情的渴望,但爱情的获取过程是多元的,在它之中,有很多机缘巧合,也有很多主观努力,所以不论爱情如何发生,珍惜它就可以了。懂得这些,爱就不会那么困难。”郑莉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玲玲、张永杰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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