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政纯办”成立时,洪浩、萧昱、冷林都是40岁,宋冬39岁,刘建华43岁。在单打独斗的黄金时期,他们选择组成男团。现在,每个人的年纪都加了一轮。名气大了,房子大了,孩子也大了,在一起的决心却更坚定了。问他们什么时候结束,宋冬说:“除非肉体不在了吧。”
五位中国当代艺术家,在四个城市分居,在一个艺术小组合体,“我”供养着“我们”,“我们”滋养着“我”。洪浩、萧昱、宋冬、刘建华、冷林(按身高排列),12年来相聚于政纯办——政治纯形式办公室。2017年7月,他们相聚于深圳华·美术馆,“用我们的红包,换你喜欢的蓝色”。
与展览同题的新作延续了政纯办对集体的思考,他们将发红包视为集体中互相激荡的现象,类似小时候玩丢手绢一样。展厅中,用红包换来的近千件蓝色私物从地面延伸至天花板,是真正的“一蓝激起千层蓝”。
这是政纯办第九个个展,第N次集体生活。2005年,政纯办的第一个展览叫“只有一面墙”。其后五个人组成了一个集体,时常一起吃饭、聊天、旅行、工作,并由此不断生发出想法、作品和情谊。12年后,他们集体创作的11件(组)作品占据了华·美术馆三层楼的展厅,不变的仍然是最纯净的“政纯蓝”。
宋冬说:“我们是为了纯形式而工作的人,政纯办是五个人在一起慢慢形成的精神产物。我们不用天天在一起,但老不在一起又想在一起。为什么到深圳来做展览?除了华·美术馆对政纯办的认同,除了深圳是桥头堡,还有一个原因是萧昱住在深圳,冷林住在香港。”
刘建华回忆小组的交往说:“三四年前他们四个都还在北京,基本上是我从上海去北京多。约一下大家都在的话,我就会去。有展览就讨论一下方案,没展览也要聚一下。”
2005年政纯办成立时,洪浩、萧昱、冷林都是40岁,宋冬39岁,刘建华43岁。在单打独斗的黄金时期,他们选择组成男团。现在,每个人的年纪都加了一轮。名气大了,房子大了,孩子也大了,在一起的决心却更坚定了。问他们什么时候结束,宋冬说:“除非肉体不在了吧。”
首钢、南街村,与一面最蓝的墙。
政纯办的故事要从2005年7月16日说起。那天,洪浩、萧昱、宋冬、刘建华、冷林五个人约在北京公社见,摆开五把椅子坐而论道,商量来一次集体创作,做一个展览。
2005年正是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起步年,拍卖热闹,画廊不断冒出来,每个人都在往商业成功的方向走。当时艺术界是极端个人化的,艺术家空前受瞩目、空前自信,每个人都有一套认识艺术的自我体系。在这种情况下,当代艺术能不能有另外一面,能不能踩一脚刹车?
一开始,交流是磕磕巴巴的。冷林笑着说:“当时每个人的表达都特别愚蠢,特别没有想象力,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萧昱补充:“我们虽然不知道要什么,但是隐隐约约地知道还是要讨论关于集体的问题。”
很快到饭点了,于是大家决定先吃饭。冷林回忆:“我记得是在望京吃的,那个店现在已经没了。”一吃饭,绷着的神经就松下来了,席间五个人聊得特别开心,彼此都有找到了组织的感觉,于是决定先过集体生活,看看会发生什么。吃完饭,一群人还不肯散,又到宋冬家的小院接着聊。
作为在集体生活中长大的一代,他们只有在一起才能感到快乐。“那时候小孩都是放养的,都是一群孩子玩角色扮演,快乐只有在集体里才能获得。不像现在有电脑游戏,可以自娱自乐。”洪浩说。
第二天,五个人结伴去了首钢,后来又去了南街村,去看当年学工学农的地方现在变什么样了。在首钢,他们拍下了一面挺脏的湖,湖上有凉亭,有人垂钓——由净化后的废水构成的诗意空间。
回来后,洪浩用电脑将灰蒙蒙的水处理成一种大家都觉得挺好看的蓝,这面蓝就成为他们第一个展览的内容——一面极简的纯净的蓝色的墙。
政纯办的第一个展览“只有一面墙”,就在两个月后开幕了。9月正是北京天气最好的时候,也是展览旺季。听说五个已经有知名度的人合作办展,而且是做同一件作品,大家都感到好奇:洪浩一定是做扫描吗?萧昱一定做狠的东西吗?宋冬是不是跟禅宗有点关系?刘建华是不是做旗袍?冷林是艺术家吗?
结果那天的展览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宋冬现在想起来还乐:“大家来了一看就这么一面墙。这到底是什么,又不敢问。就这个啊?真够酷,真够酷。就说点儿这个。”这个展览当然不只是一面墙,它还包括蓝背后的湖、湖所在的首钢、首钢之前的那个夜晚,以及五个人在一起所形成的那个集体。
“第一个展览并不是充分了解之后的选择。大家都以为是即兴的,干一件事就完了。”冷林说。但是展览结束后一起撤展时,五个人决定今后还要在一起。宋冬说:“之前并没说要成立一个小组,但既然大家都恋恋不舍,就说干吗不继续。”
那块蓝色的墙纸被撕下来了,因为有房梁所以缺了一块,这面有缺口的蓝色就成了政纯办的logo。宋冬说:“我们五个人的全部并不是全,大盈若缺,缺一块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政纯办是什么?政先生是谁?
各自行走江湖时,政纯办的五个人分别是这样的人:
洪浩,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1988年和2003年分别因摄影参加了法国阿尔勒摄影节,其中1988年那次他只有23岁,是当时参加海外大展的最年轻的艺术家。代表作有版画《藏经》系列、摄影作品《雅集》《我的东西》《负部》等。作品被昆士兰美术馆、阿什莫林博物馆、福冈亚洲美术馆、加拿大国家美术馆等数十家国内外机构收藏。
萧昱,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2000年获得中国当代艺术大奖,2001年作品入选第49届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他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最早从事行为艺术实验的艺术家,90年代用胚胎和动物标本嫁接而成的装置作品充满暴力美学。2010年左右他的创作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竹子》系列把恐惧感用一种浪漫和诗意的感觉表达了出来。
宋冬,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美术系,是目前国际上最活跃的中国装置和行为艺术家之一。他是能从过去和日常生活中获得能量的人,将最朴素的物品运用如神。代表作是三部曲《水写日记》《抚摸父亲》《物尽其用》,他曾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荷兰格罗宁根博物馆和德国杜塞尔多夫美术馆举办个展,参加国际艺术展无数。曾获得2006年韩国光州国际当代艺术双年展大奖、2010年度AAC艺术中国年度艺术家装置新媒体大奖、2012年首届基辅双年展奖、2012年度中国当代艺术权力榜年度艺术家、2014年中国当代艺术奖(CCAA)杰出贡献奖。
刘建华,在景德镇工作和生活了14年之久,目前是生活于上海的雕塑和装置艺术家。2003年代表中国馆参展威尼斯双年展,2017年入选威尼斯双年展主题馆。他的早期作品多以陶瓷作为媒介,通过陶瓷坚硬与脆弱并存的特性隐喻现代人对物质的迷恋与不安,近年已逐渐转向综合媒材的利用与试验。代表作有《迷恋的记忆》《日常·易碎》《方》等。
冷林,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他在当代艺术领域身兼画廊主、策展人、批评家和艺术家等多种角色,能干会写,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处境有通盘把握。1993年至2007年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教授,2004年创办北京公社,目前是佩斯画廊合伙人兼亚洲总裁。
五个如此不同又各有特长的人凑在一起,都变成了“政先生”的一部分。
2007年,政纯办创作了“政先生”,方法来自萧昱80年代的一组影像作品,由每个人的局部合成小组的整体形象。“左边的眼睛、眉毛是洪浩的,右边的是刘建华的,鼻子是萧昱的,嘴和下巴是宋冬的,轮廓和耳朵是冷林的。”洪浩说,“我拼过好几个版本,目前这版是最好看的。”
这幅肖像不仅是政纯办的肖像,也是他们工作方法的图解。萧昱说:“五个人的观点总有一致的时候,我们把这部分特别拿出来,做为政纯办的作品。考虑到小组的共识,做出来的作品和个人作品区别很大,因为你在小组里的思考被置换了。我们不探讨我们的风格是什么、符号是什么,我们讨论的问题很清楚,就是在群体里我变成了什么样。”
从’85美术运动直到今天,中国当代艺术领域的群体、社团、小组层出不穷,尤其年轻人,特别喜欢抱团取暖,集体亮相,合力施展激情。政纯办和那些团体都不一样:首先,他们在一起时各自都已是成熟个体,有各自的发展方向;其次,别人在一起是为了更有力、更有利,而他们在一起是为了精神交流,为了更快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政纯办没有核心人物,没有利益之争,最大的共识是不求共识。
萧昱说:“我们想避开传统的小组,比如乐队、艺术群体。因为他们在组织上有一点是最要命的,就是有核心。如果核心人物出了问题,小组可能就会崩塌。比如说列侬的乐队,他遇刺了乐队就名存实亡了。集体是天然有智慧的,我们有点往这边考虑。最后把这个小组做成一个悬浮物,由每一个人供养,但是又跟每一个人保持距离。”
“其实政纯办非常容易理解,它是‘我’和‘我们’的共同体。大家看不懂只不过是因为用了以往经验的尺子套在我们头上。”宋冬说。从一开始,政纯办的五个人就没有虚妄之想,比如靠小组拔高自己,或者获得什么实际利益。他们甚至从来就不认为政纯办是一个所谓小组,因为是小组就会有组长、副组长等分工,而政纯办的工作方式是谁擅长谁就去做,五个人都是付出型人格。
2017年7月11日上午,他们去深圳世界之窗拍工作照,洪浩和宋冬是做影像的,很自然就走到大太阳底下查看设备。等到下午在展厅布展,刘建华对材料熟悉些,和工作人员交流就多些。面对媒体时,由思路敏捷的萧昱主聊。找赞助的事,冷林就会多做一点。
有政纯办以前,宋冬觉得谈奉献有点装,但是有政纯办以后,他切身地感受到了另外四个人给他的能量,感知到了“我”之外更大的部分的吸引力。“原来我可不愿意开会了,觉得占用我个人时间。但是政纯办一说开会商量点儿事,我就很积极。”
洪浩说:“在一起必然会有个人与集体的关系,我们会去体会这个关系——在这个集体里个人是被发挥了、削弱了还是被消解了。其实在政纯办,通过集体,个人反而被张扬了,把你的另一面开凿出来了。”
有人说政纯办的五个人都是老好人,萧昱回应:“老好人就对了,我们就是要避开有领袖气质的人。”
为什么非要在一起?
2014年冬天,政纯办到纽约办展览,五个人借住在美国策展人杜伯贞家。洪浩和刘建华睡一屋,冷林跟萧昱、宋冬睡一屋,这俩人天天晚上打鼾,吵得冷林根本睡不着,于是他搬到酒店去住。
宋冬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睡得很晚,一直在笑,说话也没遮拦。在纽约我们完全可以找人做饭,也可以到外面去吃,但大家一起做,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冷林搬到酒店以后,五个人每天晚上一起待到一两点,然后结伴把冷林送到酒店去,剩下的四个人再搭帮回来。宋冬说:“我们就分不开嘛,五个人得在一起。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他得多闷得慌。”
都是50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过集体生活,还非要在一起?
“大家纠缠在一起,互相影响,但是很快乐。”萧昱说,“每次一聚会我们就high,讨论房价都有可能high,这是集体的实践,我们会沉浸在里面。聚会就会产生很多消费痕迹,我们就把那些票据直接做成墙纸了。世界上只有我们这群人有可能去探讨个人和集体之间的关系,在其他地方、其他年龄段可能很难觉得这是很重要的矛盾。”
2014年在纽约皇后美术馆举办的个展“政治纯形式!”以及在时代广场实施的作品“做同一件好事”,成了当时纽约城中的热门事件,是政纯办史上的一次小高潮。那次亮相之后,柏林双年展向他们发出了邀请。五个人很兴奋,出了一个大方案,但由于计划太庞大而没通过。他们也无所谓,就让它算了。“那我们也高兴,要参加了柏林双年展,全世界不就都知道了嘛。”冷林说。
很多人问政纯办为什么不吸纳女性,那是因为政纯办不是经营的结果,而是一个自然而然形成的共同体。如刘建华所言:“我们这几个人都是60年代生人,小时候对集体的感受,今天对社会的理解,很多时候是相通的。”这正是他们在一起的基础。
12年了,政纯办变了。几年前五个人想再合成一张政先生像,发觉精气神都下降了,就放弃了。原先五个人里有四个在北京,现在分散在北京、上海、深圳、香港,还有一个经常在国外做项目。五个人分居四地,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像原来那么多了。但是因为有了微信群,大家又好像随时随地都可以交流。
“政纯办的作品和展览,只是政纯办的一个侧面。主要的是我们五个人的存在。12年了,这些人还互相不烦,还能在一起,本身就意味着某种事情的发生。”宋冬说。
“若干年后我们可能做不动展览了,但五个人还在。”刘建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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