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人的年有多长？只要不出正月，福建人就还在过年。今年正月二十六，我也赶到福州长乐厚福，参与最隆重的一场游神活动，顺便“追星”赵世子。看游神的第一条注意事项是，别穿太漂亮的衣服，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鞭炮炸个洞。其次，戴口罩、戴耳塞也相当管用，鞭炮和烟花产生的灰尘巨大，随时被吵到全身共振。最后，雨伞也很重要。一个福州人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游神这天一定会下雨。下雨代表着风调雨顺，他出生后的这三十多年，就没有哪次游神不下雨的。今年，特色民俗活动“游神”在社交平台爆火。被抬出庙宇，在大街上巡游的“赵世子”，因为英俊貌美，还一跃成了顶流，吸引了一片手机摄像头，全国各地的IP跑到视频下留言：连我都认识赵世子了！福建人相信，只有让神出来游街、与民同乐，神才保佑四方百姓。因此，但凡有游神，村里必定全员出动，站在路边围观或作揖拜拜，“参见”神明。“福州游神看长乐，长乐游神看厚福”，厚福游神作为福州地区的游神天花板，是长乐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民俗项目，至今已有400多年历史。现场，每个庙里都是人山人海，鞭炮震天响，把手机信号都给震歪了。捧着免费领到的鱼丸和矿泉水，和所有人互送祝福，在这里，我终于体验了一把“人神共居”的热闹。出发前，我就在热搜上不断看到游神视频。网友们口口相传，如果你叫一个福建人5点起来上班，他很可能起不来，但你说明天游神，他们当晚肯定可以不睡觉。福建的神仙众多，据说不下1000个，每个境（类似于社区）都有一个主神。各路神仙一起大游行，在我这样的外地人看来，真像神仙开会、各显神通。各自然村都建有“礼堂”旁边或者“祖厅”都有公共厕所！从穿衣到吃饭、上厕所，对游客，厚福人把贴心发挥到了极致。对神仙呢，就更是恭敬。一场游神相当复杂，往往要提前数月开始筹备，资金筹措、人员安排、娱乐队伍雇请以及确定游神路线等等，都要计划周全，几乎是全村出动。游神的流程相当讲究。神仙“出场”前，都会接受跪拜和请愿，负责人以掷筶的方式祷告神灵，询问出发时辰是否合理。这次，厚福地区十七个自然村联合巡游，每个村当然用尽浑身解数，出动了炮手、旗锣、舞龙、舞狮、板鼓等队伍共同参与，势要给自己的神仙壮声势。村中队伍支支严明，人极多，但不乱。对围观者来说，不管哪路神仙，都寓意“神明降临民间，巡视乡里，保佑合境平安”，受到人们的夹道欢迎。神仙队伍到达前，我们这些“凡人”就已经在等着“接驾”。村里各个家族会在自己祖厅设下长长的八仙案桌，亮起红灯笼，布置有鹌鹑蛋（又名太平蛋，祈求家中人员平安）、鱼肉（寓意年年有余）、猪肉上放刀，刀上撒一撮盐（“刀盐”在福州话里是“多钱”的意思），还会有全鸡或全鸭，祈求家中子嗣展翅高飞。尤其是带队的保长公、保长婆，据说他们会抽烟喝酒，沿途乡民则纷纷拿出好酒好烟，恭迎保长公驾到。游神可不只是把神像带出来，每个神的性格喜好、职能特色不同，这几年，随着越来越多年轻人加入游神队伍，游神越来越美。纸灯笼换成玻璃灯，大帝的座椅也作了改进，装扮得缤纷夺目，各种神仙还挂上了led彩灯，球灯、跑马灯、LED灯、激光灯....营造出一种奇异的“众神蹦迪”氛围。神的扮演者也会用无比夸张的动作，与观看游行的人群积极互动。有人给神递烟，有人给神塞QQ糖，还有神累了，原地歇会儿并掏出了手机。一开始，我对神还有些害怕，只敢远远的举起手机拍照。突然，一位马努走过来，主动伸出手来和我击掌。我开始大着胆子，和几位神仙互动起来。神仙的手大都做成了半握拳造型，后来我胆子大了，等再有神仙主动伸手，就比划着出“布”，次次能赢。于是，神仙只好“气得”敲我的头。不过据说，大头“海弟”最爱敲小孩头，不少小朋友都被吓哭过。后来，又有个马王跑过来，用鞭子抽了我一下，我大叫，好痛！围观的人纷纷说，这是祝福你呢！据说福建小孩中，这位神仙也是“童年噩梦”，真是疼痛的祝福啊。和神仙亲密互动后，很难不生出亲近感，再看他们，每一位都像身边的朋友，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怒目圆睁。厚福游神规模巨大，今年出境神明有三百多尊，但对大部分外地人来说，能认出来的只有“赵世子”。我紧急学习了神明知识，也只能认出来一小部分：黑白无常是“七爷”“八爷”，福建人相信他们很讲义气。出境的神明，大个子的统一称“摆爷”，小个子的称“海弟”，“海弟”喜欢打人。△左：三田都元帅；
右：张二世子。
抽烟喝酒的保长公，在队伍的最前头带队开阵，大家纷纷上前递烟，希望神仙“给个面子”。
一尊神明的眉心有一只螃蟹，他就是福州人见人爱的三田都元帅。
最后压轴的英烈王神像，会被很多人抢着抬，摸一下轿腿会有好运。
看起来高大的神将体内，其实是木头框架，其中有两条木头在人的肩膀处，要靠肩膀把神将的整个身体扛起来。小型神将，手臂处是空袖筒，把胳膊伸进去，袖子靠外的地方是短短的一段木雕手臂，用自己的手握住，就能挥动神将灵活的手了。那些和我击掌、猜拳、拥抱的，就是这些木雕手臂的神。体型最高的神将，也就是赵世子这一类神将，扛起来非常重。我在队伍里跟了很久，一个村民问我，你想扛吗？把我带到了“六公主”面前，这是一位女性神仙。他告诉我，刚才有个村里的小姑娘，还不到18岁，一口气扛着走了半个小时。我从下面钻进去，第一次进到神将内部。虽然有人帮忙扶着，还是感到很重，肩膀上有软垫子，所以没那么痛，手在前面扶好站稳。大家鼓励我走两步，我走了两步，大家又鼓励我晃一下，我学着其他人那样，三步一停五步一冲，差点摔倒。我摔倒不要紧，就怕把神摔了，我只好马上原地停住，老老实实。大型神将的走动很需要经验、技术和力气，有一套专业的脚步和手部动作。因此，即便是六公主这样的女性神将，也是由男性来扛着的。几个男性带着板凳跟在旁边，队伍停下的时候就及时递上凳子坐下休息，轮换着扛，才让我每次见到的神都“元气满满”。听村民介绍，神将的外形也有变化，网红赵世子，是有了3d打印技术以后才做出来的，并不是传统造型。目前大多数神将，造型都是有来源、有继承的，过去的造型要比现在更威严。神将戴的帽子也有不同，最传统的造型是簪满珠子的一款。神仙实在太多了，十几个村加起来，游神队伍见头不见尾。我报着“每个神都要看到”的野心，在原地等了一个半小时，才等到了收尾的英烈王。游神的队伍会一直持续至次日凌晨，村民以此祈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目前长乐出现了‘80后出钱’、‘90后管理’、‘00后出力’的现象，年轻人也在积极参与传统游神民俗活动，”福州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甘满堂说，随着传统游神民俗活动越来越受大众欢迎，村庙文化也吸引了许多年轻人的目光。有了年轻人的加入，这些神明也有了性格、喜恶，神像和我做的那些互动，他们走路摇摆的姿势，像人一样生动。何况游神文化的意义不仅在于祈福，它也是福州非遗文化的集大成者，融合了竹编技艺、脱胎漆器、十番音乐等非遗元素，才会有这么多威风凛凛、无比鲜活的神仙形象。游神民俗活动历来是由村民自发组织，全村合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从“挺神将”的年轻人，到手捧香炉的长者，再到煮鱼丸分发的女性，组织有序，分工清晰，游神让所有人团结起来。也正是因此，古老的游神仪式犹如有生命一般，代代传承下来。在盛大的游行中，在香烟缭绕的热烈氛围中，你会感受到福建人内心的信仰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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