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去看希尔玛·阿夫·克林特的展览吧。”
所罗门·R.古根海姆最重要的收藏应该是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给他在纽约建的这个白色大弹簧—— 即古根海姆博物馆建筑本身。最近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里我再次强烈感受到了圣殿气质。进馆需买票,盛惠25美元,在全世界博物馆里定价接近高端,但是这钱交得心服口服,就像进教堂买门票,心里先感谢有此教堂存在。
进入馆内,一圈圈的坡道以3%的斜度上升,转出6层楼。坐电梯到顶层往下走当然也可以,但大部分观众还是缓缓上行,走成朝圣的队伍。馆内牺牲了大量实用空间空出了几十米高的中庭,抬眼看顶棚,赫然是教堂里的辐辏式玫瑰窗被现代了一把,变成“蜘蛛网”纹样,高悬在上,洒下光明。西班牙建筑师高迪参与修建的巴塞罗那圣家族教堂里,让传统和有机联姻,生产出又现代又有装饰感的样式。不料赖特也这样活泛。仔细回忆赖特作品,瞬间领会横平竖直的流水别墅是树,荡漾空灵的古根海姆博物馆是花,解的题不同,方法论是一样的,都是把一个题目同时做出神圣和平凡的意思。
在白色围栏边站着,对面的人是风景,自己也是别人的风景。每层的观众都处于不同阶段和状态:第一层商店里翻书的,三层咖啡厅吃喝聊天的,四层、五层的则仰视六层的人,宛如人生和社会的截面。但丁的《神曲》描写从地狱炼狱到天堂的层层场景,丁托雷托的天顶画里有层层摞上去的天堂,在纽约古根海姆的白色回旋建筑里,则有如置身于这个立体层级中。我不禁想到,这是不是赖特当初设计的效果?其实是与否不重要,对话本来就是有机建筑想做的事。每个来到这里的人,想必都和这座白楼进行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对话,这才是最重要的。
坡道右侧的展览空间被隔成一个个小间,依然是类似于教堂的结构:走廊两侧的小礼拜堂里,信徒可以和崇拜对象进行灵魂交流。现在挂的是瑞典画家希尔玛·阿夫·克林特的作品。希尔玛1862年出生于斯德哥尔摩。这一年,欧洲的美术学院还不接受女生,少女伯莎·莫里索想学画,只能在卢浮宫里临摹,或跟着枫丹白露森林里的柯罗老爹在室外画风景。世界变化快,到了希尔玛20岁时,她已经进入瑞典皇家美院学习。后来,她以一等荣誉毕业,还得到了学院的免费工作室,开始职业画家生涯,主要业务是画肖像、植物图谱和科学杂志插图。但是希尔玛还秘密从事另一种创作,她立下遗嘱,表示要自己死后20年才能公开。她所画的,就是现在挂在古根海姆墙上的一系列圆、半圆、椭圆的排列组合,像小学生借助量角尺勾勒、演绎出来的图样,圆得机械。色彩也多是概念性的,像临时集合列队操练的学生,年轻的乌合之众;还有各种大花朵形、金字塔形。这些作品比康定斯基的作品还早,所以被视为抽象主义先驱。
康定斯基、莫迪里阿尼、罗伯特·德劳内、布朗库西的作品就在旁边的永久收藏厅里。如果真有《博物馆疯狂夜》《胡桃夹子》《锡兵的故事》这样的事,晚上它们和瑞典妹子应该是他乡遇故知,会交流得很开心吧。康定斯基有幅小画《猎狮》,画面上大象和狮子对峙,大象背上的小人们开弓射箭;地如朝霞,云如粉红覆盆子,有着童话里甜美的危险;蓝山后面饱满的朱红色太阳,和克利画里的红气球一样,无论被放在什么位置都是绝对的主角。
这幅画是用油画颜料反着画在玻璃上的,康定斯基在画框上涂上灰蓝、深蓝和粉蓝,又缀上金土黄、玫红和深蓝的点,中年男人的天真就这样惊心动魄。
康定斯基的《艺术中的精神》更确切的译法应该是“艺术的灵”。长期以来,该书被理解为关于艺术和美学的哲学书,其实它偏离了17世纪以来的科学理性轨道,走向了跳大神。希尔玛跳得比康定斯基更早一些,他们都认为艺术的至高境界是“附体”(trance)—— 进入迷狂后,身体和心智被灵占据,此时的创作必是神品,仿若天书。《纽约时报》艺评说:“如果你想产生幻觉又不想上什么麻醉剂,就去看希尔玛·阿夫·克林特的展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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