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寥寥无几。这是不是川菜之忧,川菜之危机?
不同品种的鲜红辣椒带来的鲜辣感,深入浅出之中,自有变化的微妙。对于把滋味、口感的丰富与变化作为灵魂的川菜而言,任何时候都不会让辣一味孤行—— 虽然,川菜十味中的辣子味型,已经是川菜所有味型中辣椒的独唱。鲜辣,则是辣椒在它的生命最艳丽、丰满的时候,极其张扬地在我们的饮食天地中,炫耀它的本色、本香、本味,犹如一场让天下恋辣人心醉神迷的裸舞。在川菜整个辣味谱系中,错过了与鲜辣的绝世狂爱,就只有等待另一场饮食的艳遇。为了这场艳遇,东方的花椒孤独了3000多年,西方的辣椒寂寞了1000多年。各自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才穿越时空,相聚在一起—— 这就是川菜的麻辣。只有在麻辣之中,辣椒才又一次拿出生命全部的惊人之美,给我们的身心带来滋味的高潮。
因此,我的鲜辣菜品中,虽然辣椒仍然是辅料、调料,但它几乎是唯一的辅料和调料,其他调配仅仅是也只能是让辣之明亮更加突出和夺目的潜在的背景。在许多鲜辣菜品中,我以辣椒与主材1:4甚至1:3的高配,让辣椒通过鲜辣,接近主材所不能承受之重。目的就是想在味道冲突的极限上,呈现川菜调味艺术的平衡,抵达隐藏在食材深处的纯粹。
但是,任何内心狂野独唱与裸舞,也必须有慢板,有浅唱低吟,甚至有静默,至少,有让表达能够被倾听的轻言细语。一辣狂奔的谵妄,从来不是饮食的本道;我想,也不是辣椒所承受的天地之意。鲜辣给我们的味觉体验,应该犹如性爱中恰到好处的角色扮演,新奇、刺激,有着适度的罪感,而绝不是狂暴、恐惧或者迷乱。当我们从鲜辣的欢愉之巅平静下来,被唤醒、被满足的味觉幸福,才是川菜这一独特之味的美学意义。
鲜辣在川菜的烹饪中,要拒绝极端、独裁和专制成为一种暴力,必须在细节上深入。恰恰因为鲜辣中,辣椒直接、简单,近乎用一己之力独撑一道菜品的味感,所以,更需要小巧的手法,给予辣变化和细腻感。一道鲜辣兔丁,辣椒至少有两种,主辣的小米辣和主香的二荆条,而且要新鲜。够新鲜,生辣、生香才有收敛灼辣的滋润和清甜。切成椒圈的小米辣,厚道的厨师,会在清水中浸泡10分钟左右,散去几许辣的生烈;二荆条却断断不能沾水,须得整根洗净晾干水气后,再切成椒圈。入了水气的二荆条,即使是半分水臭,也会败了辣椒的天然之香。
两种辣椒,分两次烹入。第一次,等锅中油热、爆香子姜丝之后,一半椒圈入油,小火炒出辣香,然后与兔丁和炒,让鲜辣鲜香充分融入肉中。鲜椒在急火滚油的煎熬中,精华献给兔丁,椒颜椒色半衰。这时,另一半清灵的鲜椒入锅,两三分钟与油、肉的火热交汇,正好使辣椒的红亮油润鲜艳,让生辣、生香、生甜—— 是为“鲜辣三绝”—— 与辣、鲜、嫩滑的兔丁,共同成就一道川菜鲜辣菜品的经典。
我前面文章中提到的鲜辣鱼片,那位深谙川菜味变之道的厨师,不仅用了三种辣椒,让鲜椒之辣丰富、平衡,在辣椒入菜上,也颇有心思。二荆条切成椒圈,先入锅中,以底油炒出香味。甜椒和小米辣都要切细,甜椒碎在鱼片入底汤的时候,接着放入,为的是让甜椒的清甜充分地融于汤汁,并提升鱼片的鲜甜。小米辣碎则以生椒入菜,在鱼片连汤装盆后,把小米辣碎铺在鱼片上,再撒上青葱花,最后用滚油浇淋。小米辣不用炒和熬炼,一是为了取其鲜椒的初辣,不让椒辣恣意放纵,压住鱼的鲜甜;二是保持了鲜椒的生辣,让鲜辣的生辣感突出、生动。没有对食材、对菜品格调细致准确的理解,不可能有如此富有变化和灵气的处理。在我近20年研习川菜文化与烹艺的过程中,最难受的是,所见厨师,能真正用心去了解、尊重食材的,百难有一。
一个以辣椒、辣味作为最大特色的菜系,肩负与传承它的人,对辣椒有深微全面理解的,却寥寥无几。这是不是川菜之忧,川菜之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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