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LF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个虚拟的概念,而是些有血有肉的人。”2010年3月,还在西班牙做交换生的“托尼瀑谷神父”(以下简称“神父”)过着平淡的生活,偶尔与舍友客串翻译,直到有一天收到TLF字幕组发来的邀请函。此后,神父成为TLF的活跃翻译,著名作品有公开课《欧洲文明》,电影《罗马的房间》,美剧《权力的游戏》和英剧《黑镜子》等。两年后,神父成为TLF字幕组的论坛版主。
WareZ,一种“不以赢利为目的纯技术团体”,他们在一定的信念和行规下组织在一起,免费为人们提供游戏破解或者字幕翻译。在美国,很多年轻人以这样的身份而自豪。从2001开始,一种称为字幕组的WareZ在中国成长壮大,并成为电影、剧集和公开课引入中国的先锋力量。
TLF诞生记,《生化危机》催生的字幕组。
在互联网上流传着一本《TLF元老回忆录》,记载着这种组织的诞生过程。TLF字幕组第一任版主“花卷”回忆了TLF第一个字幕的诞生过程。
2001年的TLF是著名的游戏论坛,某天有人在论坛里发布了《生化危机》的电影,并引起很多听不懂英文的游戏迷的关注。花卷于是集合了几个版主和管理员翻译字幕。“我把字幕转成SRT格式,分段粘贴在TXT里,分发给众多版主,他们盲翻好以后,我再合并……那是我第一次制作时间轴……IRC里面挤满了人,就等字幕发布。标题每5分钟改一次:生化危机,中文字幕,TLF全中国今晚首发……”
“一炮打响”后,当时还是大学生的花卷便招募会员,成立了一度成为国内翘首的TLF字幕组。四年内累计有超过500名成员,遍及五大洲,学历高至博士,还有人来自哈佛大学。
因为落后的海外影视引进制度始终无法跟上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在此之后各种字幕组如雨后春笋般地成长起来。神父加入时,TLF已经过了最辉煌的时期。十三年过去,做为曾经中国大陆的首家字幕组,今天的TLF更像是一个字幕爱好者的平台,分为电影组,剧集组和课程与纪录片组。管理员们为翻译者提供不同的支持,并对新入组的组员提供一套系统的培训。翻译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做的影片并得到相应的支持。因为组织架构很松散,神父也没有统计过一共有多少成员,“老人群、训练群、新人群、校对群,每个群都有两百多人。”
从看片到译片,他们是如何成为字幕组的。
进入字幕组对某些人来说是件光荣的事,因为这里可能聚集着中国外语最好的一群人。连语言专业出身的神父填写TLF入组资料时,都发现“诸位大神都是专八或者GRE高分,抑或是丰富的海外背景,着实自卑了一番。”
人人影视字幕组真人秀组成员小香菇就经历了三轮考核才进组,考核内容有“字幕格式,翻译还有听译”。目前人人影视是规模最大的字幕组,小香菇所在的真人秀组就有近一百人,而真人秀组是从美剧组独立出来的,美剧组有三百多人。这位工科大四女生,在人人影视一年时间,参与了《全美超模》、《天桥风云》等节目的翻译,“从拿到片源和CC字幕,三个半小时至五个小时后出ddl,然后忐忑地提交翻译稿,最后压制的成品里出现你的名字。”
随着规模的壮大,字幕组管理变得正规化,《伊甸园字幕组翻译招募表格》明确:“原则上要求每周至少有两天14点到20点在线。如果不能坚持半年以上,尤其仅仅是寒暑假有时间的同学就不要参加了。”
在TLF,虽然对大多数组员没有这么严苛的时间要求,但核心成员苏叶也有同感,她在2009年刚进组时,就接了一个纪录片的校对——“关于狗的起源和发展的一个纪录片”,现在,“不许新人做校对”已经成为了不成文的规定。苏叶是语言专业毕业,也是神父刚进组时的“导师”。她在进入TLF时还读大三,因为“学校FTP美剧被撤,不得已从论坛下载美剧看”,辗转来到TLF,几年过去了,她现在看电影美剧,“一看到字幕就进入自动校对模式”。
每个人加入字幕组的目的都不同,潘潘进入TLF前就对很多字幕的翻译十分膜拜,而雪梨进TLF是奔着电影和公开课来的。 当然还有的人则是希望缓解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压力,“我们希望每一个组员都能在TLF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神父这么说道,“作品当然很重要,但同组员一同成长,分享公益精神和翻译的快乐,才是我们希望达到的目的。¨
在去英国纽卡斯尔大学攻读博士以前,Jack是广东嘉应大学的老师,而博士的论文,Jack选择了字幕组的翻译策略,“既然要研究了,不如自己建一个吧”,于是Jack成立了JHK字幕组,建立了一个九十多人的QQ群,但“活跃的只有八个人”。
美剧和首发,字幕组最热闹的战场。
Jack最早关注到字幕组是由于美剧《Lost》以及风趣流行语的运用。但神父对这些在互联网上流行甚广的雷人字幕却有自己的看法。“很多人做翻译是为了好玩,我没加入字幕组之前,作为独立译者也喜欢用网络语言甚至很本土化的比喻,达到有趣的效果,”神父说:“但如果认真做一个作品,为自己的作品负责,就至少要能让五年、十年之后的观众还能看懂,这时候就要尽量避免流行语。”在TLF字幕组的内部培训中便有一个环节,让学员“分析这个字幕中翻译的优缺点”。
抢首发是美剧刚火起来时字幕组们最有挑战性的竞技运动,美剧迷们也曾经守候在电脑旁等待《越狱》字幕的首发。在“萝卜叔”看来,当时的TLF“以质量为第一要求”,“很少抢发字幕,也很少做美剧,专注于电影”。而“猪头”刚进组就碰到《24小时》第5季——“字幕组为数不多抢首发的剧集”,“一堆人,每周二中午,不睡觉(时差),不吃饭的守在电脑前面,等着美国的兄弟第一时间把录制的CC字幕发过来。”猪头描述当时的情形:“然后就是分配任务,制作时间轴,下载影片,翻译,校对。一般是10点拿到字幕,14点左右发布。短短的几个小时,让大家看到TLF字幕组不仅电影翻译得牛,美剧也在掌握之中。”大家一直坚持到第八季,《24小时》成为TLF字幕组的辉煌一幕。猪头说:“当时美剧刚在国内风靡,《24小时》为字幕组拉来了不少忠实fans和优秀译者。”
不过,TLF其实“没有专门的美剧组,只是如果有人有兴趣,就以项目组的形式制作特定剧集。”神父说,“在剧集制作方面,TLF的产量不如很多组织架构严密的字幕组,自然也无法和一些商业化的字幕组相比。”
荣耀与伤感,各大字幕组的修罗之路。
2009年前后,美剧最火的时候,人人影视字幕组组长梁良频繁出现在媒体中,俨然是即将商业化的态势。五年以后,梁良仍然是人人影视字幕组的领导,但已经不再出现在公众媒体中。处于基层的小香菇说:“字幕组成员是没有量化的工资的,可能网站维护会产生成本因此有一些广告,但其他成员都是义务工作。再说,你们下载电影又没付钱。”
与底层员工的义务劳动不同,商业化字幕组有很多收入渠道:论坛及影片广告,在很多片子里,会有前置广告以及字幕滚动广告;与盗版商合作及周边产品贩卖;做外包的字幕翻译,国内某大型视频网站的内部人士称,目前该网站的英美剧基本上都是外包给字幕组。在商业食物链中,字幕组译者处于底层。《来自星星的你》的字幕制作者“烂笔头”说:一集的翻译费用不过七、八十块,五人平摊下来,20块都不到。
多年以前,盗版光盘还流行时,字幕组成员会经常遇到悲催的情节。曾经在某四大字幕组之一工作的“才猫”这样描述自己的经历,“过年时到朋友家玩,晚上看点美剧,几块钱买的盗版碟,回来机子里一放,片头上赫然XXX字幕组,翻译:才猫……心里很不是滋味。从CC开始到发布结束,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成员都是无私的,最后却落得如此恶心下场。”
“TLF没有涉足任何商业行为的计划,只会做纯粹公益的合作。我们绝不认同任何人利用组员无私的热情来为自己牟利的行为。”神父说。TLF上一任版主“PSJ”,在把组务交给现实中同在一个科技园工作的神父时,立下这样的规矩:“不能忽悠群众拿他们的苦力去为自己赚钱,这是永远不对的。”
前路漫漫,字幕组去往何处
字幕组商业化,正是公益字幕组衰落的另一面。对神父来说,TLF的情况并不如之前那么好,因为TLF只做外挂字幕而不提供下载。现在很多人都习惯找可以直接下载电影的字幕组。此外,组织架构严密,逐渐商业化的小组成长迅速,也挤压了TLF的生存空间。大部分曾经的主力翻译逐渐成家立业,专注于现实生活中,更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Jack为了大家不退群,总会说些鼓励的话,给他们揽翻译活,还承诺以后给他们写推荐信。“字幕组虽然不会消失,但一定会慢慢退到舞台边缘,”神父说,“我也希望它就这样默默地弯腰谢幕,或者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TLF全称the last fantasy, 很多年前,曾经有老组员这么诠释这个名字,“最后的白日梦”。意为在目前这个社会中,守住单纯的分享理念不过是最后的白日梦罢了。
“你可以选择做翻译的佣兵,建立自己的传奇,也可以做堂吉诃德般的白日梦骑士,但我们的敌人不是风车,而是真正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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