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也就是1914年,被称为复辟年。袁世凯祭孔,采用三卿士大夫的官秩,设立清史馆,并由一帮遗老主持编撰前清史。“还政于清”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在四川还有土匪穿上清朝的袍卦打算趁机沾点复辟的光。
但是,逊位皇帝身边的这群人对于复辟保持着谨慎的态度。溥仪听师傅陈宝琛说:“看样子,他们总统,倒像是优待大清的。优待条件本是载在盟府……” 这句未及说完的话,大致就代表了他们对于未来的不确定。
春节这天,清室仍照常举行贺礼,宣统帝升殿受贺。大总统袁世凯还与副总统各派代表,赉文往贺,“以联络民国与清室之感情云”。
这种繁文缛节并不会让清室对这位篡逆贼子有什么好感,袁世凯虽被称为“袁宫保”,但在遗老中还有“曹操”的名声。
紫禁城外是民国,紫禁城内有皇帝。
1914年,溥仪虚岁9岁,已经退位2年。根据《关于清帝逊位后优待之条件》,国民政府每年都会拨给他四百万两白银,溥仪的私人财产也由国民政府特别保护。侍卫人员照旧留用,但不准再招太监了。
除了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归民国政府所有,紫禁城内的一切仍然属于清王室使用。所以,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1914年的溥仪在紫禁城内还是皇帝。
在《我的前半生》中,溥仪回忆起童年:“琉璃瓦顶是黄的,轿子是黄的,椅垫子是黄的,衣服帽子的里面、腰上系的带子、吃饭喝茶的瓷制碗碟、包盖稀饭锅子的棉套、裹书的包袱皮、窗帘、马缰……无一不是黄的。这种独家占有的所谓明黄色,从小把惟我独尊的自我意识埋进了我的心底,给了我与众不同的‘天性’。”
在这样一部“交代材料式”的自传中,溥仪以反思的方式展示了昔日皇权的荣光。在那个封闭的小世界中,末代皇帝听到最多的还是嗻嗻之声,9岁的溥仪已经习惯了身边那些比他强壮、年长的大人跪地磕头。
每次出行,敬事房的太监警告人们回避,离他们二三十米远的是总管太监,十步之外才是溥仪,后面跟着举大罗伞的太监,拿着马扎、衣服、雨伞、旱伞的御前太监,还有捧着茶点的御茶房的太监,再后面是御药房的太监,端着灯心水、菊花水、藿香正气丸、避瘟散、三仙饮等瓶瓶罐罐。这条队伍的最后是拿着大小便器的太监。
但是,故宫的大门还是关不住外面的世界。有几次都能听到袁世凯吃饭时的军乐演奏,袁宫保就在离紫禁城不远的中南海里办公。太监总管听到都忿忿:“袁世凯吃饭的时候还奏乐,简直是‘钟鸣鼎食’,比皇帝还神气。”
1914年的6月, 袁世凯裁撤各省都督,于北京建将军府,并设将军诸名号,分驻各省督理军务。那年冬至,袁世凯举行了隆重的祭天仪式,算是为他登基称帝做了一次彩排。在遗老中间,袁世凯早有“曹操”的名声。
连年混战让民国百姓怀念前清。
逊位的皇帝能干什么呢?在紫禁城的小朝廷内,因为民国政府老是拖欠“拨款”,再加上偷盗盛行,管理混乱,皇家的财政日益吃紧。根据《宣统事典:清史事典》的记载,1914年,虚岁9岁的溥仪发布命令裁减了宫内的官员,内务府的官员减少272人,剩下778人。上驷院、武备院、奉宸院裁并内务府管理,圆明园裁并颐和园管理。溥仪也念书,但是好像不太认真,“念得腻烦了就瞎聊,甚至叫师傅放假”。
从这一年开始,溥仪写日记。其实在前一年,他已经能够作四言诗了。“松柏哥哥,终寒不凋;训予有功,长生不老。”那是为陈宝琛贺寿所作。他是溥仪的老师,在溥仪逊位之后,一直忠心耿耿地追随着。
虽然已经是民国了,紫禁城内逊位皇帝似乎依然有着某种神秘的权威。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回忆,当时,“赏紫禁城骑马,赏乘坐二人肩舆,赐写春条、福寿字、对联等等,限制就更严些。那时不但是王公大臣,就是一些民国的将领如果获得其中的一种,也会认为是难得的‘殊荣’。”
有个叫王九成的商人一心想要一件黄马褂,于是花钱打通各种环节混入民国“遗老圈”,一到年节就会跟着遗老进宫给溥仪磕头。他最喜欢发钞票,拿着成卷的钞票随意打赏。所以,紫禁城的太监最喜欢他来。最后,他也如愿得到了黄马褂。
百姓对于连年混战的厌恶,最后也形成了一个复辟的“舆论”。成天就是打来打去,还不如前清呢。“真龙天子坐上宝座,天下就该太平了吧?”这些都是溥仪的师傅从当时的报刊上摘引下来念给他听的。“民心”都给紫禁城内外的遗老一些安慰,这些被急速清除出历史舞台的人,觉得好像也有一个人心向背,总有人在怀念他们,将来或许还有一种反转的可能。
但紫禁城内人最看重的还是清帝逊位后民国政府给予的“优待条件”,好歹让他们留在宫中,保持原先的生活。
对于袁世凯称帝,内务府曾经出过一个正式的公文:“现由全国国民代表决定君主立宪国体,并推戴大总统为中华帝国大皇帝,为除旧更新之计,作长治久安之谋,凡我皇室极表赞成。”袁世凯甚至考虑过嫁一个女儿给溥仪为后。
1914年的紫禁城,在它虚幻的荣光中,有些不安。溥仪和末代皇族的命运都在那些军阀、政客手中,其实从溥仪哭着被抱进宫开始,他便成了一个政治运作的工具。无论是1914年的各种不确定,还是1934年在伪满洲国登基成为康德皇帝。他从来都只是一个橡皮图章。
在溥仪的前半生中,他一直有一个“偏见”,那就是:“最怕的就是落在中国人手里。我认为落在外国人手里,尚有活命的一线希望,若到了中国人手里,则是准死无疑。”这或许可以用来解释他的很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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