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剧《顶楼》第一季剧照。
韩国“狗血剧教母”金顺玉这一次也没有失手。
《顶楼》第二季延续了第一季的狗血和反转,在高话题度和高收视率中落下帷幕。
《顶楼》是韩国SBS于2020年10月播出的连续剧,由写过《妻子的诱惑》《天使的诱惑》《皇后的品格》等狗血剧的编剧金顺玉执笔。第一季开播后,《顶楼》连续5周位居电视剧话题性第一位,完结篇在韩国首都圈取得30%收视率的成绩。自2016年KBS《太阳的后裔》终映后,这是第二部在免费频道平日晚间黄金时段突破30%收视率关口的电视剧。
在《顶楼》第一集,金顺玉就安排了一出戏剧冲突:上流阶层女主申秀莲在赫拉宫殿(高级公寓)的电梯里目睹年轻女孩闵雪雅坠楼身亡。而这个女孩正是她与前夫所生并失散已久的女儿。随着顶楼的秘密被层层揭开,申秀莲得知,丈夫朱丹泰是杀害前夫的凶手,与此同时,他正在出轨隔壁邻居千瑞琎。住在赫拉宫殿的每个人都有杀人的嫌疑,申秀莲开始了漫长的复仇之路。
《顶楼》里的狗血剧情让观众一边尖叫一边继续看下去。/《顶楼》剧照
在IMDB网站上,国外观众“全员热爱尖叫,演技浮夸”的评论比比皆是,但抵挡不了继续看下去的欲望。从第一季到第二季,豆瓣评分也从6.6分跃升到了7.6分。对于东亚和西方观众来说,无论文化背景有何差异,影视市场再怎么低迷,“狗血即正义”永远是一条铁律。
业内人士认为,“从《夫妻的世界》《皇后的品格》,再到最近大火的《顶楼》,韩国狗血剧持续呈现火爆的势头,特别是以女性主演的复仇剧,张娜拉、金喜爱、金素妍、李智雅、柳真等女演员都因为演狗血剧而又大火了一把。不仅是韩国电视台,就连流媒体平台也开始制作女性主演狗血剧,几年后复仇类型的狗血剧将会呈现井喷的状态”。
尤其是今年上半年,被称为韩国“狗血界三教母”的林成汉、金顺玉、文英男分别推出了编剧作品。在和正剧、偶像剧、爱情剧的对打中,狗血剧虽然争议颇多,但从来都是保证收视率的最后一张底牌。
生而为狗血剧编剧,我很抱歉
《顶楼》编剧金顺玉曾在韩国梨花女子大学就读国语国文学科。小时候,她因为沉迷于电视剧,被父亲用胶带贴在电视机电源插座上。童年时,金顺玉经常在旧书店购买世界名著童话,小学五年级写的浪漫小说在同班同学中成为了畅销书。在大学时期,金顺玉为了成为小说家,每年都报名参加新春文艺作品,但到最终审查为止皆落选。
开始编剧生涯后,金顺玉便遇到瓶颈,为了在激烈的电视剧竞争中生存下来,她开始选择编写“狗血剧”。2007年,在编写晨间剧《那样也喜欢》时,金顺玉接到通知,如果在3周内收视率不提高到15%,就会被其他著名编剧取代。为了提高该剧收视率,金顺玉加入“身世秘密”等狗血要素,加快剧情发展速度。虽然在内容方面受到了很多批评,但是在3周内创造了每天收视率上升1%的奇迹。
编剧金顺玉《妻子的诱惑》截图。
2008年,金顺玉在有“收视率坟墓”之称的SBS日日连续剧时段推出《妻子的诱惑》,该剧成功以刺激的素材,以及极端化主角所身处的情况获广泛关注。结果,该剧以10%收视率的成绩开始,逐渐超越20%及30%的水平,最终达到40%的极高收视率。2011年,《妻子的诱惑》的中国翻拍版《回家的诱惑》在湖南卫视播出,虽然骂名无数,城市收视率却高达5.2%,打破了《大长今》的收视纪录。
后来编写的《来了!张宝利》《我的女儿,琴四月》《姐姐风采依旧》《皇后的品格》则一步步建立起了“金顺玉宇宙”,说她是狗血剧文化的缔造者也不为过。文化评论家郑德贤曾归纳,其作品主要有四大特色,分别为:频繁出现杀人场面;角色根据自己的感情随意作出恶行,无视现实规范;人只分为善和恶,通常为复仇的角色制造残酷状况以激起角色的复仇动机;解开秘密的方式过于简单和幼稚。
狗血剧长期以来都不是一个正面词汇,最初,中国观众将老套的、有失逻辑的、刻意的、表演过度的韩剧称为狗血剧,失忆、车祸、治不好,是以前韩剧的三件套。但在韩国,观众对狗血剧有另一个称呼——Makjang,指剧情曲折离奇与巧合得难以令人理解的呕血剧,这类剧集大多融合了家庭纠纷、复仇、绝症、婚外情,而剧中的人物经常被批评过于戏剧性,例如男女主人公成为情侣后才发现彼此是世仇或有血缘关系,“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虽然Makjang剧情过于极端、夸张、煽情,却吸引了大量家庭主妇收看,所以收视率往往能有所保证。
韩剧《皇后的品格》剧照。
《心韩》一书中总结,Makjang剧有几大标配:错综复杂的感情线和连串巧合,私生子女向生母报仇和婆媳纠纷。在韩国,对狗血剧的争议甚至上升到了要用公权力限制其播放时段的程度。2010年,MBC制作的每日连续剧《老婆!给我饭》播放了一段男女通奸的片段,引起社会轩然大波,时任国会议员认为构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在编剧生涯中,选择狗血剧为专业的金顺玉也时常要面对指责和骂名。
2018年,金顺玉所创作的《皇后的品格》在播出时有不少恶评。该剧以大韩帝国的架空历史为背景,讲述活泼开朗的音乐剧演员,有一天突然变成灰姑娘嫁给皇室,卷入皇室权力斗争中,并以太皇太后被杀事件为契机,揭发皇室丑陋,使大韩帝国废除从而转变成大韩民国的故事。
不少韩国观众指剧情狗血夸张、色情暴力,更有民众到青瓦台请愿网站投诉,要求政府剥夺编剧金顺玉的从业资格。
编剧金顺玉在《来了!张宝利》中设定的人物关系图。
在MBC的一次颁奖晚会上,金顺玉说,以往作品被指责的情况,合作过的演员和团队都没有错,“都是我的问题,往后会努力为疲惫而又辛苦的人们写能带来安慰和喜悦的电视剧”。但她表示将继续撰写这类剧本。在自己的母校梨花女子大学接受采访时,金顺玉说,作为电视剧作家,“并没有想传达伟大的价值,或是让全国人民都泪流满面。我所希望的只是给那些今天毫无希望、想死的人,接不到子女一通电话的孤独的爷爷奶奶,给他们带来生活的希望——就是等待我的电视剧:对这部电视剧明天的内容很好奇,不能死”。金顺玉认为,专门写伟大优秀作品的另有其人,但并不是自己。
谁也逃不过狗血剧的“真香定律”
罗伯特·麦基在《故事》一书中,曾批判了这类“保证商业成功”的狗血剧本:结构性过强、复杂化过度、人物设置过多的感官刺激,全然割断了与生活的任何联系。作者把动作误以为娱乐,希望撇开故事不谈,只要堆砌了足够的高速动作和令人目眩的视觉效果,观众便会兴奋不已。
韩国媒体人观察到,“狗血剧脱离了一般电视剧所具有的盖然性,让人对登场人物的常识和道德也充满了疑问,往往用牵强的设定和婚外恋、出生的秘密等各种“刺激”的内容来引领剧情发展。但狗血剧不再是一笑而过的类型了,现在已经确定成为俘获家庭剧场的一个体裁”。
更通俗一点解释,“Makjang”系列就是夸张的戏剧,荒谬、不现实和不正常的情况在这些系列中是正常的。最常见的故事情节包括荒诞的出生秘密、谋杀、疯狂的复仇情节等,情节的转折几乎是不可预测的。尤其是擅长反转的金顺玉,作品几乎都有惊人走向,一个爆点紧跟一个爆点,一个秘密后又牵扯一串秘密,让人在来不及细看思考的时候,就接到了新的烟雾弹。
韩剧《顶楼》第二季剧照。
热爱狗血剧的韩国观众评论,“有些反转很有趣,可以让你坐过山车,而他们所要求的只是请你暂时忘记逻辑”。快节奏的情节设置,高密度的戏剧化呈现,堪比国内爽文,留下来的观众体会到了观看快感,粘性会进一步增强。
但与逻辑漏洞严重、处处脱离现实、不注重因果联系的爽文不同,近年在韩国出现的狗血剧,融合了更多现实困境和热点话题,从根本上吸引观众,给了他们一个释放情绪的出口。在《顶楼》里,编剧批判了韩国社会严重的教育焦虑、房价焦虑、校园霸凌、权钱交易、财阀草菅人命、自上而下的虚荣等现状。
金顺玉说,《顶楼》的题材是她一直想写的,融合了揭露贫富差距、校园暴力问题、不公正的教育弊端、因为房价产生的阶级化、家暴杀人等问题的剧。
在社交媒体里,《顶楼》是一部被称为“全员恶人”的电视剧。从一脸纯真的中学生到经验丰富的成年人,从穷苦人家到顶级财阀,恶是不分宿主的。
背叛、暴力、杀人,顶楼的每个人都不是两手干净、过往清白,虽然偶尔也会泄露一分人性的善意,但很快又在权力和利益的新格局下,重新调整自己的策略。每个人都具有复杂性和多面性,在不同事件里展现自己的善恶两面。有剧评人认为,“狗血剧中的人物更接近真实,可以更加深入地探索和揭示现实和人性,角色性格是流动的”。
演员柳真在《顶楼》第二季中饰演吴允熙。/韩剧《顶楼》剧照
在《顶楼》第二季里,曾和女主申秀莲联手的单身母亲吴允熙成为了核心人物,剧情揭示了这个看似温良无害的贫穷女人,是在酒后杀害申秀莲女儿的元凶。为了自保,凶手请朱丹泰杀掉申秀莲。在接受韩国记者采访时,金顺玉表示:“我认为一个人内在的善恶,是会随着状况而变化的。我觉得吴允熙是最现实的角色。”作为编剧,她不想明确区分角色的善恶。
对吴允熙的反转,金顺玉说,“如果不受道德、良心、他人的指责,那么不管是谁,都曾在被子里想象那些犯罪的事,允熙是借着酒这个恶魔般的契机来犯事,并受到凄惨惩罚的人物”。她觉得,“不管是富有还是贫穷、学识深还是浅,不管住在赫拉皇宫还是宝松村,不管是否主人公,只要输给了恶魔的诱惑,谁都可能犯罪”。
在《顶楼》里,复仇是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原因,而复仇是狗血剧的永恒主题。
《妻子的诱惑》是妻子对丈夫和婆家的审判,《天使的诱惑》是被出轨和谋害的男人对前任的复仇,《顶楼》是一个母亲对杀死自己女儿的人的复仇。在复仇的过程里,善良的人往往会经历黑化的过程,但这种黑化总会得到观众的原谅和批准。《顶楼》第二季的收视率统计表显示,“复仇计划”“回归”“欢迎来到地狱”“最后的反击”“拘捕”“忏悔”等带有复仇性质标题的分集都在全国达到了20%以上的收视率。
韩剧《天使的诱惑》中也体现了复仇的元素。/《天使的诱惑》剧照
弗朗西斯·培根说,“复仇是一种狂野的正义”。无论是《安提格涅》《阿伽门农》,还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或中国的《赵氏孤儿》,复仇既是一种古老的社会秩序,也是观众最爱看的一种剧情。对于热衷将所有元素都放在剧本里的编剧来说,使用“复仇”也是为收视率上的一重保险。
相比起来,泰剧的狗血剧在最近几年实际比韩剧更为出圈,但仍在使用男女主人公因怨生爱,因误解认识,男主强势,女配暴躁嘶吼、陷于善妒的老套戏份。但在豆瓣上,经常会有人发帖,求推荐狗血剧,“可以释放情绪,大开眼界”,也有观众为其正名,“狗血虽然是对剧的质量带贬义的,但是对收视率来说是褒义吧?我国还在看电视的观众群体就爱看狗血剧啊,越狗血越好”。
到了今天,狗血剧并非就是内容低劣的代名词,也并非就是阅后即弃、只为中老年所钟爱的作品。1990年,香港曾播出一部“集狗血之大成”的电视剧《天若有情》,最近在B站又收割了一批年轻粉丝。经过30年,年轻的观众重新将这部剧翻出来,慷慨地在豆瓣打出了8.6分的高分。
电视剧《天若有情》剧照。
一条热门评论写道:“此剧年代虽久远,但口味之重、题材之大胆,当今拍马不及万一。真是国货当自强。”一个作家则在下面留言:“这绝对是一部荡气回肠、跌宕起伏、用尽千古言辞也无法描述的绝唱……我动容,我震惊,我惭愧,我为什么写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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