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牧:旅日作家,在东京歌舞伎町开有一家“湖南菜馆”,有美食专栏“歌大食堂”。)
前些日子,一条“炫食族”微博掀起一阵波澜。近七成中国人习惯饭前拍照,这跟老外饭前祷告一样。食物的“走秀”,关乎“色香味器”,这十分对老湿我的口味。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结合下的“女体盛”,是世界众多料理中少有的美食之品。曾几何时,我与在日的数位“中华英雄”齐聚富士山下的温泉旅馆,感受此可餐的秀色。
据说“人体盛”正规来讲,是用少女裸露的身躯来装盛寿司的宴席,而从事这种职业的人也称“艺伎”。挑选“女体盛”艺伎的要求非常苛刻,首先必须是处女,其次是容貌姣好,因为只有漂亮的处女才具备内在的纯情与外在的洁净,也最能激发食客的食欲。
宴席开始之前君子们与艺伎调侃一番,缓解其紧张的情绪。得知其已不是处子之身,反倒松了一口气,要知道现代日本也只有小学生能守身如玉了。吃汉们见到“俎上人肉”已是垂涎三尺,但“炫食族”仍不忘“到此一游”的陋习(按规定禁止拍照),全然无心大快朵颐,尽是一饱眼福了。比起生鱼的鲜嫩,尤物的肥美自是味高一筹。众人纷云:此肉更胜彼肉。
我虽洁癖多多,但在吃上却鲜有禁忌,是个入乡随俗的人。从“无所不食”的粤菜,到望眼欲穿的世界三大美食,不论置身何地,都不会轻易失掉“享受美”的机会。在我努力适应当地食物的同时,异乡也开始接受我这号外来食客。
初来日本,花了近两年时间习惯生冷之道。看似“原始”的日本料理其实暗藏玄机,我在上海世博会的见闻可资说明。2010年我作为上海世博会日本料亭的顾问,参与了前期准备工作和开店的全过程。即便是顶级的“怀石料理”,也在上海取材制作,这对于极端讲求精致的菜式,不啻一种挑战。其中有一道“甲鱼汤”,着实出乎我意料。家乡人甚爱此汤,在我的“歌大食堂”它也是镇店佳品。虽是同一道菜肴,日本师傅的精工细琢却也隐含了“怀石”的道义与禅机。
对“甲鱼”这极致美味,日本大师是连血都不放过的。其血用于配酒,取肉与骨头炖汤,汤汁加入二十余种材料细火慢煨,通宵达旦。除了鱼翅等,更加入金华火腿,筒子骨熬到渣滓全无;最后,以红枣、枸杞稍作点缀。先不提其味,色与香足以使人叹为观止——汤清却有浓香扑鼻,色泽淡雅却不失丰富内涵——如同大和民族的哲学,这才是真正的日本料理。
虽不能与怀石料理相提并论,但本人的“食堂”仍不能小觑。美食的革新在于因地制宜。湖南的剁椒鱼头用的是本地“雄鱼”,流传至江浙一带,人们习惯以当地的“胖头鱼”烹制。而海鲜普及的日本,日本人不轻易以河鱼为食,尤其是“大鱼”,因此,我们菜馆以“鲷”来制作剁椒鱼头。海鱼的腥味甚重,鱼鳞容易卡喉,在制作过程中“凤毛麟角”的残留都是不被允许的。
我是“外貌协会”一员,于器皿的色彩、质感、搭配倍加关注,菜馆开业六年,我要求:卖相要如法国菜精美,制作过程不输日本料理的细致,味道还得保持湘菜的“过瘾”。日本是个包罗万象的国家,家乡菜既要入境随俗,也要本色不改。
遴选大厨时,我一贯推行“重涵养轻技术”,无福消受湖南厨子的牛脾气,便转变策略,广招天下贤士,以使菜式和服务至真至美:厨师是讲究环境卫生的,服务员是微笑鞠躬的,每一道料理均是用心良苦的,厨房是公开让客人参观的,墙角立柱是包棉的(以防醉客碰伤),桌角是磨圆的(特别为瘦子打造),单人洗手间是六星级的(面积属歌舞伎町之最)。日本社会惯于努力在人际关系和社会空间中缩小存在感,“歌大食堂”则一直拼力扩大这种存在感。
我的反其道而行,是在为一隅之地创造更多的人性化需求。美食之美,即是过程的享用,在这个享用的空间里,必然要有配套的设施与管理,还有一丝不苟的服务意识。秀色可餐,因其先着了秀色,才有了可餐的资本;对餐饮业而言,其“秀色”正是品质与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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