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互联网第一波泡沫时,曾经有一个经典的艰难选择:比尔·盖茨和保尔·柯察金,谁是“英雄”?
该年电视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热播,火爆程度不亚于后来的《甄嬛传》。网络大潮跨世纪袭来,新鲜劲媲美今天创业风口上的猪。保尔和盖茨,一个是纯粹的理想,为革命无私奉献;一个象征着智慧和财富,推动社会进步。谁更是时代英雄、文化偶像?谁更符合主流价值观、更受尊重?
时代潮流汹涌向前,这场争论无疾而终。同样的问题,如今换成了百思不得其解,问了也无白问的“马云还是星云”。
弹指一挥间,舞榭歌台,风流云散。精英和小丑,良知和犬儒,奋斗者和投机客,暴发户和野心家,撕裂而纠缠在一起。每个国家在现代化的转型期,都经受过商业化的冲击,但没有一个像中国这样动荡惨烈。
在所谓的“镀金时代”、“攫财大亨时代”、“互联网原著民时代”,只有雷军式的“惟快不破”的“葵花宝典”,和马云版的“偶像制造手册”,以及“中国梦”的丰碑,和星云大师的口诀,对于支撑一个国家的商业繁荣和社会升级是远远不够的。
互联网作为一种伟大的工具,原本可以释放更辽阔的力量。“90后”的朝气活力,应该使整个民族更青春勃发。全球化背景下的阶层进化、品味丰富,不应该加剧“左中右”的立场偏狭和对立,而应该促进文明状态的参差多样。
我们今天拆解“马云还是星云”,其实既是一种忏悔录,也是一本笑忘书。
马云的Charisma——信马云,得永生?
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最经典的一个理论是关于领袖或偶像的“超魅”和“祛魅”。
“超魅”的英文Charisma(奇里斯玛),本意为“神圣的天赋”,形容一个领袖的个人魅力无比强大,对追随者的吸引力如痴如醉,以至于产生了迷幻的光环。俞敏洪老师提供了形象的记忆法:如何记住Charisma?“China rises mao”(东方出了毛泽东)。
对于席卷当下中国大地的企业家追捧、公知及明星爆红等浮沉现象,还有什么比“超魅”和“祛魅”更恰当的描述吗?
同样是商界领袖、英语老师,马云历经多年被低估、被争议、被神话、被拉下神坛、被“祛魅”(Disenchantment,又译“解咒”)、又被捧上云端,正处于“再再超魅”的人生巅峰。
全球最大电商平台,全球最大规模IPO,超越李嘉诚成为亚洲首富,草根创业的福音,年轻人奋斗的榜样,“梦想还是要有的”奇迹,成功学和心灵鸡汤的滥觞,互联网民主化的典范,颠覆传统势力的创新案例……
马云Charisma光芒万丈,超越政治、商业、技术、财富、灵修等界限,几乎无处不在:在机场,他的创业箴言令人醍醐灌顶;在体育场,他像个摇滚明星;在名流俱乐部,他颠倒众生;在线上和线下世界,他控制着人们的衣食住行……从杭州到西藏,从法国到印度,从硅谷到华尔街到好莱坞,马云所到之处,用最新的字眼来说,望风披靡,寸草不生。
可能就差把马云头像印到邮票和人民币上面了——不,阿里巴巴集团跟中国邮政有战略合作,覆盖全中国最密集的服务网点;支付宝是中国最大的网络支付工具,其资金流动和诚信系统俨然是虚拟的货币,或可称“马币”。如果成功学门派有个圣坛的话,马云肯定是位列仙班的诸神之一。
信马云,得永生?
每个时代都有符号化和泛文化化的偶像,比如林肯、拿破仑、洛克菲勒、披头士、肯尼迪、巴菲特、切·格瓦拉、乔布斯……但马云这个超凡偶像之所以特殊,是因为他在曾经政治主导一切,士农工商排序的国度,树立了一个新经济时代的独立商人标杆,一个国家级企业家的受尊重形象。
他身上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及其局限性。他是历史土壤和经济体催化出来的阶段性产物,也是各种利益和复杂诉求共谋的结果。
他用个性化的风格、平台级的模式,极大改变了中国经济的面貌以及很多人的命运,也满足了转型年代纠结焦灼的饥渴心灵。每个市长都在问,为什么我们这儿诞生不了马云?每个凡人都好奇,马云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制造马云的三个维度——统治的需要、情感的需要和时代进步的需要。
但马云也是个凡人,成功并不自动向他走来,有一天他的光环也会消失。
50岁的马云,就像一块商业活化石、断代史琥珀、福柯所谓的“文化考古学”,凝聚了21世纪前二十年中国的世道人心变迁。在小个子马云之前,涌现过一批批时代流星;在外星人马云之后,新的小鲜肉仍将层出不穷。
即使时光倒转,马云不可能重复自己的跌宕辉煌。《马云偶像制造手册》扉页上写着“幸运”两个大字。下面附有“股神”巴菲特的注解:“欢迎来到精子俱乐部……我1952年结婚,当时我就跟妻子说我会发财的。这并不是因为我有某种特殊的品质,也不是因为辛勤工作,而仅仅是因为我生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而且具备了合适的技能。”
很早就教外贸英语和接触互联网的马云则意识到,“信息时代就是中国人的时代,没办法”!十年前,我采访马云,他说:“我不是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中国文化里面的阴阳就是0、1……”
网上有一本奇书《中国偶像:中国历史上的造神运动》,提出一个问题:对历史人物最有审判权的因素是什么?“审判者很多,但最有审判权的,是三个:统治的需要、情感的需要和时代进步的需要。”《马云偶像制造手册》的核心框架就包括这三个维度。
维度一:“统治的需要”,是指驱动一家公司的价值观和战略方向。
1999年,马云屡战屡败后,决定率团队回杭州再创业。他们在长城立下誓言:“我们要创造一家中国人自己的、最伟大的公司。”
2013年,马云卸任CEO,对高管们说:“价值观,30年后一定还要讲,100年后也要讲,这是我们的根本。为什么我们要做102年的公司?我们不是要做102年,而是要横跨三个世纪。”
维度二:“情感的需要”,指公司的生存立根之本及企业文化。
拥有三四万员工、数亿客户的阿里巴巴集团,使命是“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企业文化是“客户第一、拥抱变化”等。马云说他和公司都很有“福报”。他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说:“我觉得阿里巴巴最荣幸之事,是今天六十年代的人可以退休了,七十年代的人来做领导者,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人做一线,中国没有几家公司可以做到这点。”
维度三:“时代进步的需要”,指时势造英雄,马云Charisma某种程度上也是历史机遇、公众、媒体甚至政府把他推到这个位置的。有时他也会难以承受之重。
我问过他,有过哪些转折性的事件让你发生后来的变化?马云很坦白:“我具体不记得。反正一点一滴地改变,很多人以为一场大难让一个人开始彻底地变了人生,我觉得这东西很容易变回去,点点滴滴的小磨难让你会形成自己的思考。”
他对“伟大”、“历史名人堂”等保持排斥,反而戏称自己是像韦小宝一样的“小混混”:“跟韦小宝是一模一样的,你别以为到爵爷的时候,真把自己当爵爷了,你还是那棵葱,对不对?必须把这个看清楚。你把自己圣人了,当伟人了,oh my god!别人认,你也不能认。”
在这个时代,国人正成为马云式偶像的囚徒。
历史规律是,只要有民众,就会有领袖,只要有崇拜,就会有偶像;反之亦然。但就像《权力的游戏》,偶像也会被架到十字架上烤火。
《马云偶像制造手册》还有后记。这部分超出了他个人能力范围。
“革命取得了胜利,旧制度分崩离析,新旧政权频繁更迭。但是,领袖的崛起却永无尽头。他们在历史上无疑总是可以扮演一个角色……我们都成为领袖的囚徒……”法国社会学家塞奇·莫斯科维奇的力作《群氓的时代》写道。
《群氓的时代》从群众心理学角度,破解“领袖的力量”的历史奥秘。也可以来理解今天各种混乱的偶像崇拜现象:“在文化、社会和群体的所有不同领域中,产生了一种看得见的权力……庆典、游行和演讲等仔细排演的礼仪正在使英雄的神话死灰复燃,场面要远远超过古罗马或中国皇帝们组织的庆典……这是团结个人、支撑民众大厦的黏合剂,创造了一种喜剧性的欢乐气氛。”
偶像的“超魅”,无论是马云、星云、Lady GaGa,还是都教授、锋菲恋、姜文,在更大的历史坐标系下都是偶然和渺小的。
但至少,马云这代创业者躬逢盛世,或主观或客观卷入了一段激动人心的变革期的风暴眼。短短二十来年,使国家漫长的现代化之旅,压缩上演了西方几百年的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工业革命、互联网转型、全球化洗礼。
马云之身+星云之心,也许可以成为中国下一个五年、下一波潮流的火种或催化剂。希望那时不再是“群氓的时代”,而是“人类群星闪耀时”。
最终,《马云偶像制造手册》还有腰封,上面写着马云自己的推荐语:“我从道家悟出了领导力,从儒家明白了什么叫管理,从佛家学到了人怎么回到平凡……这些思想融会贯通,刚柔相济,就是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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