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3月，穿着星条旗的美国队长出现在一本漫画书的封面上——他一拳打歪了希特勒。现在，这个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已经诞生75周年。在《美国队长：75周年英雄史》纪录片中，漫威这样定义他：“世界上总会有美国队长存在。他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投身于更为崇高的事业中。因为他怀有信仰，相信善良、正确与公平。他坚如磐石，时刻指引正确的方向，他代表着美国应有的面貌，代表着美国梦终会实现的精神坚守。”

“美国队长是为一个渴求高尚的年代而创造的。”——杰克·柯比

美国队长之所以能够成为漫威首个大卖的英雄传奇，与那个漫画的黄金时代脱不了干系。在1941—1945年间的美国，漫画书每月能售出一千万到两千万册。18—30岁的读者群消费了其中的41%。这有力回击了“漫画书只是给小孩子看的逗趣书”的说法。对于那些在海外服兵役的年轻人来说，“漫画书是他们与祖国最常规的联系方式”。

在二战开始之前，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就已在痛殴希特勒。这并不仅仅因为1940年中的希特勒已基本占领欧洲，也因为美国漫画产业的顶梁柱大多是犹太裔美国人。

这些大多来自西欧的犹太裔商人、艺术家与作家，在主流出版行业没有机会。阿里·卡普兰在《漫画行业犹太人小历史》中这么写：“满足漫画业超高需求量的最简易办法，就是开发找不着工作的新作者——他们太年轻、太没经验，而且还是犹太人。最后漫画出版商会发现，这些新作者三点齐全。”

罗斯福新政改变了这一切。犹太人第一次在联邦政府中担任要职——不仅仅是犹太人，意大利人、波兰人、德国人、爱尔兰人，都成了罗斯福政府里的新成员。这让犹太裔美国人在反对希特勒的同时，更加忠于美国。罗纳德·塔卡基在《双重胜利》中这样写：“55万名犹太裔美国人加入了美国军队，支援这场对抗纳粹的战争，与本土美国人比例相当。” 美国队长的主创之一、犹太人杰克·柯比说：“美国队长就是我个人爱国主义的一种宣泄，史蒂夫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

在美国军营里，漫画的人气相当之高。这些小伙子不仅在国内看，出国打仗了依然要看——在1944年，1/4的漫画杂志都被寄往欧洲。这些美国大兵所持有的理想与美国队长的创作者是重合的：“美国及其所代表的全部理念，就是反抗邪恶、反击欺凌，守护被压迫的人。”

不同于那些善于喊口号的政界名人与娱乐明星，漫画界都是实打实的真硬汉：美国队长的创造者杰克·柯比与乔·西蒙均报名参军。西蒙被分配到公共咨询办公室，柯比则成为一名步兵。根据他儿子尼尔·柯比的回忆，柯比的参军史与史蒂夫颇有几分相似：“他直接去跟部门上司说：‘你知道吗，我是杰克·柯比，美国队长就是我画的！’那人这么回他：‘那你去无人区咯，看到哪儿有纳粹坦克，你就画个X。’”

柯比的体型和性格都跟史蒂夫很像：身材矮小，却爱打抱不平。他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欺凌行为，在为了帮助弱者而卷入斗争中时，他向来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揍得满头包。就像执意参军的小个子史蒂夫，上司的调侃也无法阻止杰克·柯比的步伐。在诺曼底登陆的第二天，柯比就踏入一线战场。“在那里他见识了战争。他所目睹的一切，萦绕了他的一生。他在美国队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战友——那些愿意为了拯救他人献出生命的英雄。”

曾经名列参军册的斯坦·李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在美国政府之前，我们就已经在对战纳粹了。我们都想成为美国队长，他代表着美式勇气与忠诚最好的一面。”

“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每个人都有权表达意见。而如果有人不愿听，也没有人可以强迫他。”——史蒂夫·罗杰斯

1960年代的美国，婴儿潮一代开始进入青春期的尾巴，超级英雄漫画迎来第二个鼎盛期。20年后的年轻人与1930—1940年代的漫画读者群完全不同。不论是英雄还是恶人，这群象牙塔里的年轻人都希望漫画角色更有深度，也更想了解他们的心理驱动。

斯坦·李与杰克·柯比在1950年代末期带来了一系列更新也更复杂的超级英雄，比如挣扎在自我与责任之间的书呆子式蜘蛛侠，以及英雄界的哈姆雷特绿巨人浩克。节节高升的销量证明，1960年代的粉丝就好这一口。当时的Esquire杂志这么写：“斯坦·李是这群年轻人的荷马，蜘蛛侠与浩克则比萨特、加缪、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马克思更让他们有认同感。”

如果美国队长想在此时回归，他需要拥有更多的复杂性。斯坦·李与杰克·柯比用很多方式实现了美国队长的复杂化。他们无视《美国队长》第10回之后的剧情发展，给了新作者巨大的创作空间——美国队长的忠诚助手巴基被杀，史蒂夫在没能拯救他的懊悔中被冻进冰层一睡20年。在1960年代醒来的美国队长除了继续自责于没能救起他的伙伴，还会挣扎于一个完全不同的新社会。

“过时之人”是《美国队长》的一个重要主题。当钢铁侠给史蒂夫的盾牌安上磁脉冲后，“试用”过的美国队长依旧选择卸去它。他不喜欢开科技外挂，不喜欢热兵器，坚守不杀人的旧式道德，只习惯于那个称不上武器的老盾牌。

当然，回归后的美国队长也需要一个新敌人——处于冷战时期，美国的敌人当然是红色共产主义。于是史蒂夫去了越南，从越共手中救回了一架美国直升机。但是，过度泛滥的麦卡锡主义也让过度关注红色恐慌成为了一种政治不正确，更何况古巴导弹危机也让美国与苏联的关系有所破冰。这意味着李和柯比需要为美国队长寻找一位新敌人。

约翰·E.莫瑟在《“美国队长”系列中的纳粹形象》中这样写：“1960年代，纳粹恶行早已广为人知，战争早已不再成为青年向往的光荣经历。尽管战争早已结束，经历过前线战事的士兵有不少仍被困在大屠杀式的噩梦之中——无辜的平民被毫无原因地侮辱和杀戮，监狱与集中营中的黑暗更不是常人能够忘却的记忆。它们同样是美国队长的梦魇。”

美国队长的敌人，以红骷髅为首的新纳粹与极权主义并没有跟随战争而去，如同现实中的民粹主义与极权政府，他们跟着时代共同发展。在1960年代，红骷髅进化成实打实的技术控。在漫画书中，纳粹在战争结束前就已制造出处于沉睡模式的巨人式机器人，计划于20年后启动再造战争。而与“高科技纳粹”相对应的，是新时代的勒德分子美国队长。

在漫画书里，只信赖战略判断与搏斗技巧的“过时之人”，屡次战胜了拥有各种科技加持的新式纳粹。“来自过去的美国队长，成为美国人心中巨变时代的一座安全岛屿。”——在两部《复仇者联盟》电影中，过时之人所带来的旧式安全感，一直延续到科技爆炸仍在继续的今天。

“美国人民被一种力量联合起来——任何一个自由之敌都不会理解这种力量。我们分享——我们就是美国之梦。”——史蒂夫·罗杰斯

1990年代，美国队长的同辈被称为“美国最伟大的一代人”。这个定义被延续到了上映于2014年的《美国队长2》。根据美国新闻界名人汤姆·布罗考的描述，这一代人出生于大萧条时代，目睹过父辈的生意破产，失去和放弃过工作和学业，奔赴过二战战场，建设过战后的美国经济。“他们比实际年龄要成熟，更忠于个人责任、义务、荣誉和信条。”他们身体力行地完成了美式精神所倡导的自我实现。

然而，“最伟大的一代”并不完美。他们支持麦卡锡主义，看不惯更年轻的一代，长期无视美国严重的种族问题。当一场新的战争爆发后，很多退伍老兵一开始并未能看出越战和他们所经历的战争之间的区别。

在1960年代，经历过嬉皮、民权与反战运动的青年一代，对美国队长所代表的伟大一代提出了新目标：“为什么总要让他去打国外的纳粹或是越南？为什么不让他面对长久以来，伟大的美利坚无能为力的严重问题：贫穷、种族、污染，以及政治腐败？”

1969年，斯坦·李听取了这些建议——他为美国队长找来一位新搭档，漫威的首位非裔美国人超级英雄：猎鹰。接下来史蒂夫开始解决发生在美国的热门问题：校园逮捕、组织性犯罪、城市暴力，以及水门事件。

这一场波及总统的政治丑闻，让美国人前所未有地对政府感到幻灭。在美国队长的故事中，美国政府被恶势力全面渗透，史蒂夫最终意识到，这种渗透已经染黑了白宫的核心——失望让美国队长脱去制服，也让史蒂夫不再相信最高权力的掌控者。美国最终极的爱国者，变成了对抗美国政府的“无国之人”。如同托马斯·福盖特所说：“史蒂夫·罗杰斯更忠于美国的政治理想，而并非美国的政治领袖。”

在漫画里，美国队长永远是正确的。然而，2001年的“9·11”事件后，这座象征着美国精神的灯塔，迷惘在了无法分辨对错的灰色雾气中——站在双子塔废墟下的史蒂夫发现，他对恐怖袭击无能为力。这是第一次，美国队长无法击退灾难的始作俑者。他只能压抑愤怒，卸下盾牌，投入灾后救援。这一时期《美国队长》的创作者约翰·卡萨代在史蒂夫身上看到的不再是战争英雄与人民领袖，而是在城市一线默默付出的平民英雄：警察、医护人员，以及消防员。

面对恐怖袭击与信息管制，最坚定的个人自由支持者美国队长站在了无法选择孰是孰非的灰色边缘：“为了得到更加安全的保障，你究竟愿意放弃多少自由？”这也是新千年，美国队长漫画新篇《内战》的主题。

在《内战》中，史蒂夫不仅不再是站在“正确”一方的英雄，他甚至成为被政府逮捕的“反叛军”首领。他反对超级英雄注册法案，因为他怀疑：“我们真的有权将每一个人记录在案，并跟踪他们的所有行踪吗？”在这场没有对错之分的英雄之战中，整个纽约城几被摧毁。史蒂夫发现，因为对自由的坚持，他站在了美国队长精神的对立面——曾经爱戴超级英雄的人民，在内战中担惊受怕。曾经共同守卫城市的同伴，在内战中失去生命。

史蒂夫选择自首，并在公审时被九头蛇刺客射杀。虽然漫威选择让史蒂夫·罗杰斯复活，关于自由与监管的对错之争，却并没有得到尘埃落定的正确答案。残酷的英雄内战也并没有因队长之“死”完结——之后的超级英雄更明显地分为两派：支持注册法案的Mighty Avengers，与反对注册法案的New Avengers。

在《美国队长》诞生的75年间，史蒂夫·罗杰斯所代表的英雄形象，从勇敢纯真的美式大兵，走向成熟冷静的自由战士。罗斯福曾说：“我们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成为英雄。我们需要一步一步来，遇见所有可能出现的困难，学会不气馁，再发现我们拥有击溃它的力量。”

在这75年的历史中，美国队长是民粹主义的对立面，是《纸牌屋》的对立面，是特朗普的对立面，是爱德华·斯诺登的同盟军。美国队长所抗争过的种族、霸凌、腐败、信息安全问题，至今仍在继续。而与此同时，“美国队长”亦从未消失。

在美国剧变的历史中，不变的美国队长代表了每一个美国人的所思所想，也代表了每一个时期人们对美国精神的认知与期待。《美国队长》的漫长故事，讲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普世真理：“如果你胸怀信仰，并以一种能够帮助他人的方式实现它，你就是一个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