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韬和钱江,一个被传为太平天国的谋士,一个则是长毛状元,当然都名不副实。其实,太平军势不可挡之时,江南底层士人中有几个对太平天国有某种期待的,一点都不奇怪。王韬和钱江属于个中的佼佼者,如果太平军真能用他们,当是太平军的福分,后来的历史,也许就给改写了。
从现在发现的史料看,他们大概真的给太平军上过书,可惜,并没有被重视。这些起事造反的农民,其眼界还真就不如满人的皇帝。从美国回来的中国第一个留学生容闳,太平天国给了他一个官做,没两天他就失望到透顶,挂冠而去。后来,钱江走了传统士人为人做幕的路,给主持江北大营的雷以諴出了开征厘金的主意,解决了清军的大问题,但最后却以狂傲被杀。王韬要聪明得多,出走香港,然后成了中国最早的报人。虽说功名没有指望了,混得却相当滋润,开辟了文人的另外一种活法,做媒体。
吃媒体饭,等于卖文为生,不容易。晚清之际,做媒体的文人,大抵都有点本事,文笔要好,名士派,放荡不羁。戊戌政变之后,西太后查封报馆,说办报的文人都是“斯文败类”。左宗棠说,江浙无赖文人,以报馆主笔为之末路。这样的人,即使混仕途,也注定无望。末路虽是末路,吃这碗文字的饭,名头混大了,也挺爽的。
横空出世的媒体人一出道,就跟花界打得火热。自古以来,名士离不开花界,花界也离不开名士。好在,新兴媒体发源地的上海,花业特别兴旺,从高端的长三、幺二,到低端的咸水妹,从业人员众多。花界很快发现了媒体人比名士还顶用。传媒需要市场,有色才好办,花界也需要市场,传播出去,才有市场。名记需要名妓滋养,而名妓需要名记揄扬。名妓的名气,没有报纸的吹捧,如何起得来?而没了名妓的故事,名记的一支笔如何生得花?双方由此互添声威。媒体一次次造花榜,评选花界的状元、榜眼、探花,借美女拉动市场。花界丽人则因此艳名昭彰,缠头多多。那年头,肯露脸的女人不多,唯有妓女才肯,很快,花界中人的倩影就开始出现在报刊杂志上,她们的服装和发式以至于首饰头花之类,成为上海大家闺秀乃至小家碧玉的效法对象。这样一来,服装、理发和装饰业都拉动起来了。
既然报界和花界存在着这样的共生性,双方关系自然水乳交融。好些编辑记者,干脆就泡在妓馆里,边吃花酒边开编辑会议。多少报界的名篇,都是平康出品,带着脂粉香。王韬作为报界前辈,当然属于始作俑者。他有两大嗜好,一是逛窑子,二是吃西餐。晚清时节,一度只有上海才有西餐。那年月,时髦的人们,一生必定要游一次上海,吃一回西餐。那种半中不西的西餐,贵得要死,难吃得要死,但不吃一次,就等于白来了一回上海。西餐好不好吃另说,但已经化为生活在上海这个地方的人的一种身份象征,当时西餐不叫西餐,叫大餐。王韬爱吃西餐,也有人爱请他,这说明了他在上海报业的江湖地位。只是,王韬吃西餐,有个毛病,吃完之后,喜欢带一块“外国馒头”即西式面包走。那年月,有身份的人,很少吃完还带东西走的,更何况只是一点不大值钱的面包。有人问他为何这样,他说回家喂金鱼。
当然,王韬并没有养金鱼,带面包回家,另有妙用。原来,他有个惧内的毛病,喜欢治游,却担心夫人责骂,于是每次逛窑子回来晚了,就推说有人请吃大餐,然后拿出带回来的外国馒头为证,夫人没法不信。其实,王韬的夫人不明白,如果真把丈夫管死了,他吃饭的功夫就会慢慢不行了,养家糊口,也就成了问题。
报人跟妓女的关系这样密切,一旦报人玩起政治,花界也就政治化了。报人醉心改良,花界也改良,报人转向革命,花业也就革命,革命党人从平康里拐走个把妓女,也就不稀罕了。王韬号称晚清思想家,他的思想,都在报上,也都跟花界有关。从晚清到民国,自1905年抵货运动开始,花界几乎无役不从,什么事都有她们的份儿。“五四”的时候,上海的名妓坐着汽车撒传单,为学生捐款捐物,一致抵制日本人,风风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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