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瀚如
90年代任独立策展人。现任罗马国立21世纪艺术博物馆艺术总监及古根海姆策展顾问。
罗马与北京相差七个时区,夏令时又让罗马时间比平时快了一个小时。身处罗马的侯瀚如每次与国内越洋沟通,都要计算这个时间的差异。他现在的身份是罗马国立21世纪艺术博物馆艺术总监和古根海姆策展顾问。
1990年侯瀚如从北京到达巴黎,作为一名外籍人士进入了当地的艺术圈。如今他已是法籍华人,在意大利和中国工作时,却又戏剧性地再次成为外籍人士。侯瀚如“独立策展人”的头衔,往往被人加上“全球”“国际”之类的前缀,暗示着他是奔波于全球各个艺术展场的“空中飞人”。
侯瀚如60年代生于广州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童年与青春期见识了“文革”的冷酷,80年代在北京中央美术学院学习美术史,同时对中世纪及现当代艺术感兴趣,并将注意力逐渐向时下中国前卫艺术集中。80年代末的“中国现代艺术展”,侯瀚如也是筹委会一员。
告别80年代的理想主义,也告别了中国,侯瀚如开启了他的90年代。
90年代,侯瀚如在巴黎家中的过道展览是“从零开始”,芬兰的“走出中心”是“从零到一”,全球巡展的“运动中的城市”是“一举成名”。
“90年代还是处于为生活挣扎的时期,20多年过去了,我也老了很多。当时做事的方式是比较独立,我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也是在90年代最终形成的,这些观念对我今天的工作很重要。”90年代离今天并不遥远,但谈起20多年前,侯瀚如还是感慨那是一个宝贵的时代。
“从零开始”是侯瀚如1990年到达巴黎的状态,本来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协助策展人费大为的项目。侯瀚如在法国南方遇见了女友Evelyne Jouanno,并一起定居巴黎。这位法国策展人后来成了他的妻子,侯瀚如也在慢慢变成一个巴黎人。
这对策展人夫妇在90年代的生活算不上丰裕,期间,他们的女儿也降生了。1993年,侯瀚如夫妻二人在巴黎寓所一条5米×1米的狭小过道上,策划起系列展览,每月邀请不同的艺术家参展,坚持了一年多。
三年来与巴黎艺术圈的交流,以及因为过道展览逐渐积累起的名声,侯瀚如在1994年收到了芬兰一家艺术机构的主动邀请,让他策划一个关于中国艺术的展览。这是侯瀚如收到的第一封来自机构的邀请函,他也实现了“从零到一”的突破。侯瀚如为此交出的作业是展览“走出中心”(Out of Centre)。
在融入西方艺术圈时,东方人的身份,既是侯瀚如的优势,也是他的困难。侯瀚如说:“我不是在法国长大和读书的,所以我的人脉关系不能跟我的法国同事相比,也正是这样,我要在其他方面去努力。由于我的东方背景,所以我走进巴黎艺术圈子时,又会以西方以外的目光看待艺术与社会的关系,一定程度上能够更自由、更具批判性地看待问题。我个人的独特性,可能也是我的工作受别人重视的原因。”
以此为始,侯瀚如开始诠释“独立策展人”这一角色的含义,他说:“从我们这代人开始,全球范围内形成了‘独立策展人’的概念,这个群体不大,最终能坚持下来的也不多。‘独立’意味着策展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展览,当然也会像其他自由职业者那样,随时面临着经济来源的中断。”
90年代末,侯瀚如和汉斯·尤利希·欧布里斯特(小汉斯)一起,做了一个至今仍不断被人提起的项目——运动中的城市(Cities on the Move)。这个展览是为了纪念维也纳分离派100周年,由分离派艺术馆推出的项目。时值90年代亚洲经济起飞,欧洲人对亚洲的艺术也十分关注。于是,该机构邀请侯瀚如和小汉斯联手策划“运动中的城市”。
其实,侯瀚如和小汉斯早年就认识,他们在1990年几乎同时到达巴黎,侯瀚如从中国出发,小汉斯从瑞士出发。他们所做的非正式空间展览也有相似之处:侯瀚如在家里的过道及各种闲置的私人物业和街头商店做展览,小汉斯在厨房和酒店做当代艺术展览。因此,他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对于“运动中的城市”,侯瀚如提出:“90年代亚洲很重要的社会状态是城市化,这是亚洲当代艺术创作的重要语境。我们不把亚洲以传统文化的姿态出现,而是寻找艺术在城市化过程中的当代性。亚洲城市发展的模式与欧洲城市的历史路径是有很大差别的,亚洲的城市发展更为多元,逻辑是非线性的,在很短时间实现了很多事情,这种模式可能是以后世界发展模式中很重要的部分。所以我们也希望通过这个展览,思考这些问题,而非简单地展示艺术作品。”
在展览之前,侯瀚如和小汉斯在亚洲各地做了很多研究。整个展览也持续了三年多,从1997年到2000年,每隔几个月他们就和一群艺术家到某个城市,把展览演绎一遍。他们最终在全球7个国家巡展,期间调动了全球超过140位艺术家。
侯瀚如说:“我们也不是把作品运到不同的城市,而是每到一个城市,就给作品建构一个新的形象,过程中也有新的艺术家不断参与进来。整个展览就像在每一个不同的城市重新成长,重新发明。我们通过这个展览,发明了一种新的策展方式。”
如今,侯瀚如已经不是90年代那种意义上完全独立的策展人,他需要为机构工作,例如罗马国立21世纪艺术博物馆、古根海姆基金会,等等。比起90年代,侯瀚如现在面向国际的范围更广,整天要在全世界飞来飞去。
但是,他说:“不变的是90年代形成的文化批判性原则,只是运用到不同的情景中去。”
广东是90年代当代艺术绕不过的话题,侯瀚如把广东称作“现代性的特殊实验室”,因为这里比国内其他地方更具当代性。
80年代是贴近理性主义的时代。经历完“文革”后实行改革开放的80年代,意识形态的意味还非常浓厚。
发生了一系列国内外大事件之后,90年代的中国变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侯瀚如说:“中国的当代艺术也需要重新找自己的方向。相对来说,90年代的当代艺术没有了80年代的激进和理想主义。90年代初出现了一批‘玩世现实主义’艺术家,同时也出现了反思历史的艺术家。后来,艺术家所运用的媒体也更为丰富,多媒体艺术在90年代真正成熟起来。”
侯瀚如虽然90年代一直身处法国,但跟国内的艺术家还一直保持书信联络,每周会收到大量国内寄来的资料。到了1994年,侯瀚如第一次回到中国,他在广州跟“大尾象艺术工作组”见了面,给他们的展览贡献了一个名字——“没有空间”。
侯瀚如说:“当时国内还没有策展人的概念,大多数展览都是艺术家自己策划的。策展人制度在2000年之后才在中国生根发芽,90年代为数不多的当代艺术展览,几乎都是艺术家自己策划的。到了2000年,上海双年展形成定期的项目以后,策展人制度才落实下来。而其他美术馆也希望效仿上海的经验,例如王璜生成为广东美术馆馆长,很大力地推动当代艺术走进广东美术馆,这让广东美术馆有机会收藏部分当代艺术品。”
谈90年代当代艺术的话题,绕不过谈广东。采访期间,侯瀚如一直以粤语跟《新周刊》记者对话。生于广州的侯瀚如特别关注珠三角地区的艺术家,先后把杨诘苍、陈劭雄、林一林、徐坦、梁钜辉、郑国谷、杨勇、蒋志、曹斐等广东艺术家介绍到国际艺术圈,他把广东称为“现代性的特殊实验室”,因为这里比国内其他地方更具当代性,表现在对文化多元的尊重以及对市民精神的追求。
侯瀚如的好友、广州美院教师陈侗认为:“90年代,北京在‘中国现代艺术展’之后没有什么东西。所以我觉得广东有这么一个特征,它一不小心便担负了一个全国的使命。”90年代的中国当代艺术,不少重要事件都发生在华南地区。
侯瀚如说:“广东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从晚清到改革开放,这里一直是中国与世界发生关系的地方。八九十年代影响中国最深刻的一个来源是香港,香港文化对中国内地产生最直接影响的地方就是广州,而香港文化本来也是广东文化的重要部分。所以广东地区形成了一种中西混杂的地域文化。”
后来,侯瀚如以格拉斯哥一家中餐馆——“广东快车”(Canton Express),命名了广东当代艺术家群体,并把他们带到了威尼斯双年展,这是珠江三角洲艺术在国际上的集体亮相。
他说:“因为远离政治中心的缘故,在广东生活长大的人对很多问题都会有独立的思考,他们的价值观、知识结构,可能跟北方人有很大的区别。广东艺术家的语言、思想和表达方式和北京艺术家是很不一样的。”
90年代无论是广东地区还是全国范围,当代艺术都处于从地下走到地上的前夜阶段,侯瀚如称之为“半地下色彩”:“其实80年代的当代艺术也是非常‘地下’的。到了90年代,艺术家开始在个人的层面思考问题,所以很多‘地下艺术’其实是艺术家寻求自我的过程,把艺术与日常生活联系得更加密切。”
90年代中国艺术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倾向是,跟国际艺术的语境发生了直接的关系。80年代艺术圈思考国际化、现代化问题,往往是源于书本的知识以及自己的设想。90年代则是直接走进西方的圈子,市场的介入、国际的展览邀请,都让中国艺术家有机会参与西方的艺术运动。
侯瀚如称:“这是一个有趣并多少有讽刺性的现象:90年代中国的当代艺术,在国内是‘半地下’性质的个人活动,在国外却登上了很多公开展览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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