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福楼拜说:“越往前走,艺术越要科学化,同时科学也要艺术化。两者从山麓分手,回头又在山顶会合。”
在2016年巴西里约奥运会开幕式上,动力学雕塑家Anthony Howe创作的主火炬惊艳了全世界。这个火炬让人看到枯燥的空气动力学如何通过艺术家的妙想变成充满美感的装置。
这可能只是艺术与科学的融合中最为大众所熟知的一个案例。艺术与科学的跨界风正在席卷当代艺术领域,有人通过编程和机器作画,有人深入研究微观生物学的图像学含义,有人探求神经生物学中的艺术……
艺术家不仅靠感性与直觉工作,他们还试图在理性的科学中寻找美感以及关切人类内心的话题。
与此同时,“唯技术论”“唯感官论”在不少展览上已经被人们所注意和警惕,技术及由其产生的感官新奇与刺激会否冲击创作者对作品思想深度的探求?如何在新媒介下保有创作的初心?这些仍是艺术发展的永恒命题。
正如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在“北京媒体艺术双年展”的前言中所描述的:“未来已来”,或许我们不能逃避和无视新科技对艺术带来的影响,但至少可以开始全面地思考它的可能趋势和优缺点。
艺术家仿佛成为机器意识的化身,技术在此与艺术家共谋,开始了一场不眠的博弈。
越来越多的中国艺术家以不同方式、不同程度进入新媒体创作的探索与讨论之中。作为上世纪90年代中国画家代表人物之一,被认为是现实主义风格的刘小东,去年就首次运用数字技术,运用录像与机械装置创作新媒体作品。2016年9月, “艺术&技术@”项目在上海的首展“术问——刘小东、卡斯滕·尼古拉、白南准三人展”中,艺术家刘小东为此次展览特别制作的机器绘画装置《失眠的重量》备受关注。
《失眠的重量》由三块3米×2.5米的巨型画布组成,放置在粗陋的建筑手脚架上。在展馆之外,3座城市被分别架设了实时记录的摄像头:一个位于有着地标意义的上海外滩,一个则探视着北京三里屯的一个十字路口,第三个摄像头注视着艺术家家乡辽宁的一处广场。
刘小东以机械操控的画笔,将由摄像头捕捉到的数据转译为纸上图像,并开始24小时不间断地作画,连续作画3个月。这件作品中,艺术家仿佛成为机器意识的化身,技术在此与艺术家共谋,开始了一场不眠的博弈。
这件作品历时两年,与编程技术人员合作完成。“我的绘画其实就是看一眼画一笔,看一眼画一笔,这个机器几乎代替了我的眼睛,通过摄像头,正对着一个城市的街角、十字路口,看一帧画一帧,不停地画,要慢慢地画3个月,层层叠叠的,满足了一种我追求的绘画的愿望,就是绘画的客观性,绘画的那种层层的涂改、层层的堆积,用时间积累起来的一种艺术,其实跟我以前的绘画有非常直接的联系。”刘小东说,“不过有趣的是,机器是完全客观的真实,而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一张抽象画,而我以自己的主观视角作画却画成了客观具象的真实。”
“科技有时会把艺术的胡思乱想量化出来,艺术有时会把科技搞得更有魅力。”刘小东表示,科技和艺术是兄妹关系。“电脑工程师用编程等方式还原你的想法,像用数学方式推导出了你的感觉方式,真是不可思议。这是了解别人,了解机器、电脑工程的一个美妙过程。跟之前的绘画经历相比,远离绘画又慢慢从另一个层面回到了绘画。”
刘小东只是试水“新媒体”的架上画家之一。中央美术学院副教授缪晓春向来以在不同的艺术媒介中不停转变而为人熟知。他认为,“任何艺术形态都跟某种技术手段联系在一起。跟电脑软件相比,绘画、雕塑也有技术,比如透视法、明暗法;我们今天认为的高技术,在若干年以后可能也会司空见惯。新的技术手段带来新的艺术风格,当时我用电脑软件的手段,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推动,可以产生不一样的面貌。技术能够反推出一种新的风格”。
新生代艺术家更天然地接受新技术的洗礼。青年艺术家陆扬的宗教影像与装置作品《移动光背》曾在2015年亮相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这一度让她成为80后新媒体艺术创作的代表之一。在她看来,技术就是一种手段、工具、媒介。“生在什么时代、有哪些好用的工具就用哪些,比如古代人用笔画画;现在有电脑,如果想快速表达想法可以用这些新的设备传达,速度快很多。”
生物艺术的兴起,尤其在当下生物科技领域飞速发展的时代,标志着多种学科之间更广泛的联通互动。
艺术家使用计算机新媒体创作已然不是新鲜事,在今天,有的艺术家开始尝试与细胞共舞,以基因技术展现艺术的魅力。去年8月,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的“青年策展实验室”的首个展览“当形式不成为态度”,由毕业于复旦大学分子生物学专业的魏颖策展。展览选取了两组以分子生物学作为题材的抽象艺术作品,它们有着与艺术史上经典抽象作品相同的形式,却代表了“后分子”时代艺术家切入创作的新视角。
展览作品《染色体21号》中,致力于“基因制图学”的艺术家本·弗莱将人体第21号染色体上的4800万个碱基,通过对其有效性或无效性的色彩解码,将其转为一幅冷静肃穆的巨型抽象画。另一位参展艺术家朱利安·沃斯-安德里亚则是一位拥有量子物理学背景的雕塑家。他擅长将自然界中真实存在的蛋白质分子,通过建立三维结构模型,转为巨型户外雕塑作品。
安德里亚的作品《蜂毒素》是基于蜂毒肽的蛋白质结构的雕塑,蜂毒肽是一种不对称的线性多肽,由26个氨基酸组成,是蜂毒中的主要活性物质。在过去的版本中,艺术家通过电脑程序将蜂毒肽的蛋白质建模后,转化为进行金属切割的程序。在这个展览中,艺术家选择使用更具时代性的3D打印。魏颖将其称作一种新的“写实主义”,甚至“科学写实主义”。“因为它们都是对构成生命的微观元素(基因和蛋白质)的无限放大的再现,是一种超级写实。”
据魏颖介绍,《染色体21号》的画面和极简主义艺术家艾格尼丝·马丁的《无题7号》极其相似,而安德里亚的雕塑线条硬朗且色彩单一鲜明,外观酷似“纪念碑大师”托尼·史密斯的作品。“艾格尼丝·马丁和托尼·史密斯所处的时代均为二战后艺术转型期,他们所关注的是在绘画或雕塑上创造出区别于经典现代主义的作品。这种对比和呼应不仅是艺术史上的巧合,也预示着一种全新的科学世界观和艺术价值观在未来的可能性。”
在国际上,“生物艺术”泛指那些利用鲜活的组织、有机体以及生物进行创作的艺术。在威廉姆·迈尔斯(William Myers)所编著的《生物艺术:被改变的现实》(Bio Art Altered Realities,2015)中,生物艺术的先锋人物安克尔写道:“简单地说,生物艺术指的是通过科学工具和技术来创作艺术作品。”这位目前担任纽约视觉艺术学院艺术系主任的艺术家拥有一间自己的生物艺术实验室。
细胞生长的潜能让吉娜·扎内基 (Gina Czarnecki)和约翰·亨特(John Hunt)在《世代更迭》(Heirloom,2016)这一作品中有机会探索永葆青春的可能性。他们为扎内基的女儿们创作了一系列3D肖像,而这些作品恰恰取材于孩子们的细胞。这件作品于去年11月11日起在利物浦的“重力并不存在”展览中展出,展览持续至2017年2月5日。泰特现代美术馆正在展出法国艺术家菲利普·帕雷诺制作的生物反应器装置。在这个持续至2017年4月2日的展览中,生物反应器中的大量细菌成了帕雷诺多层次装置作品的实时控制中心。
魏颖认为,生物艺术的兴起,尤其在当下生物科技领域飞速发展的时代,标志着多种学科之间更广泛的联通互动。上世纪60年代DNA的发现,标志着生物学进入了飞速发展的黄金时期。进入新千年后,人类基因组测序的完成以及最近的CRISPR–Cas9基因编辑技术的出现,都深刻改变着个人的生活方式,并由此引发了关于生物技术对社会秩序的冲击、新世代下的生命政治等讨论。
科技艺术浪潮正在抵达。跨界的尝试会否削弱艺术的纯粹性?西方艺术界的讨论早已先行一步。
中国的艺术院校迅速地接纳了“科技艺术”的概念。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所开辟的“项目空间-青年策展实验室”项目,选定的青年策展人涵盖分子生物学、医学、数学、人工智能等多个领域。而实验艺术学院新任院长邱志杰表示,应该在中国的学校大力推广“科技艺术”这个概念。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设计学院等数个院系均将陆续开展与科技相关的艺术课程。
中国综合高校在艺术领域的表现长期受到诟病,借助艺术和科技的新一轮浪潮,这种情况正在改变。基于吴冠中和李政道早年的倡导,同时也拥有清华大学理工大学的优势,艺术与科学已经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形成了一个相对成熟的学科,主要以鲁晓波负责的 “艺术与科学研究中心”和徐迎庆负责的“信息艺术设计系”为主,尤其是这个系科之下的X工作室,已经成为艺术与科学碰撞的实验基地,艺术与科学,似乎从“X”所代表的交叉学科实验中看到新的可能性。
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开馆联展中,“对话达·芬奇/第四届艺术与科学国际作品展” 带来的感知体验与跨界讨论备受关注。展览的后半部分将艺术与科学的联系放在一个更长的时间线索中展开,通过十几组来自全球的艺术家和设计师的作品,呈现了当下科技和艺术跨界的现状。
由中央美术学院和北京大学共同主办的世界艺术史大会上,特别邀请了知名神经生物科学家、北京大学理学院的饶毅教授以“艺术与脑”作主题发言,以神经生物学家的角度,尝试去探讨脑科学研究中的艺术性以及该领域未来与艺术界合作的可能性,在座的听众亦包括撰写《神经元艺术史》(Neuro Art History)的知名艺术史学家约翰·奥尼恩斯(John Onians)。
科技艺术浪潮正在抵达。跨界的尝试会否削弱艺术的纯粹性?西方艺术界的讨论早已先行一步。“荧光兔之父”爱德华多·卡茨曾回忆他在2000年创造《绿色荧光兔》时受到的争议,甚至有人称其为“纳粹”。直至2008年后,他所使用的绿色荧光蛋白技术(GFP)获得诺贝尔奖。西方的公众和艺术界开始普及对生物技术的理解,而今,这一作品甚至被作为案例写入经典艺术史中。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