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个小孩儿。他真的适合当个演员,因为演员从事的职业就是‘过家家’。”(宋丹丹语)
十月下旬的海南,温暖潮湿,“陈道明和他的朋友们高尔夫球赛”和博朗的发布会一前一后,陈道明都是毫无疑问的焦点。
30年前,刚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不久的陈道明,就凭《末代皇帝》一夜成名了。在微电影《梦使者·骑士》中,陈道明扮演一位梦想大使,出现在那些在梦想与现实之间彷徨的人面前,“心中的路要坚持下去。”而后者就会醍醐灌顶一般,决定遵循初心,舍弃升职通知书而选择做一位摩托车骑士。
某种程度上说,“梦想大使”像对陈道明的映射,这个角色隐含了这些元素:具有吸引力的面孔,尊贵地位以及权力,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神秘力量。
冯小刚评价陈道明:“人长得眉清目秀,从有明星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明星了。”喜欢处于人群之外的性格甚至让每个和陈道明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都成了新闻发言人:他真人什么样?他脾气好不好?和他一起工作是不是压力很大?他平常有什么爱好?打麻将?他打得好吗?他爱吃什么?他指定喝的矿泉水是什么品牌?……
“这个问题有意思吗?”
记者在陈道明这里碰壁的几率很高,也很不留情面。有记者遭到陈道明的抢白,是关于“买房”的问题。“这个问题有意思吗?是让你问的吗?你再问我就走了。”
即使不得不参加一些公开的宣传活动,他也是惜字如金。如果哪个记者胆敢问他一些愚蠢的问题,必将遭到他的抢白。于是,“孤芳自赏”、“高傲冷漠”就成为一些人对他性格的描述。就连杨澜都曾带点自嘲意味地说,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那么“各色”,陈道明接受了她的访问。
在那次访问中,陈道明讲过一件往事:在考上中戏之前,曾在话剧院演了很久类型相近的龙套,有一次,演一个匪兵,只需要从舞台一侧跑到另一侧,于是,化妆时,他只化了半边脸,为此还挨了批评。在他看来,那是他的一种情绪上的抗争。
考进中戏后,有一年时间,陈道明不和主讲老师(也是班主任)说话。“其实这老师特别好。”“那你干吗不理人家?”杨澜问。陈道明的理由是:“这老师总抱着发黄的教材教我,我觉得对学生不负责。我演戏不想照本宣科。”
黄霑曾经从朋友那儿听说过陈道明试戏的故事:《无间道3》第一天对戏,大家都等着看他的表现。导演送上剧本,对白一大堆。陈道明看了一眼,“这都不必要吧!大哥怎么还啰里啰嗦的?”机器开动,陈道明入镜,右手拉椅,坐下,左手一摆,说:“喝茶。”就不再做声。众人于是都拿起杯子喝茶。
事实上,近些年来,“角色类型接近”的争议,从未远离陈道明。清高的知识分子,或者,黑社会老大,官员,帝王……一方面,有人评价他的表演,“符号化”;另一方面,这让人们常常把他与“精英”、“成功”这些字眼关联起来。
“你们这是给我扣了顶帽子。”陈道明说。
“那说明你喜欢的是神里神经的陈道明,不喜欢假正经的陈道明。”
在那些身着龙袍的角色中,或许有个角色是一个例外:“八贤王”赵德芳——这个虚构出来的历史人物,陈道明扮演过两回。
第二回是在2000年首播的电视连续剧《少年包青天》里。忠实的影迷会用他们拥戴的角色扮相作为论坛头像或签名图片,在陈道明的粉丝论坛中,这位八贤王的扮相出现率颇高:胡须刮得乌青,剑眉星目,不怒自威——和陈道明本人在网友心目中的气质吻合。
第一回扮演却鲜少被人提及。那是在电视连续剧《寇老西儿》中,播出年份是1997年。
之前有过消息,说《寇老西儿》是他最不满意的电视剧作品之一。“不是不喜欢,只是那时候的拍摄条件和影视概念都还比较粗糙。”陈道明解释道。1997年,在这部剧中,陈道明扮演八贤王,搭档是他的多年好友葛优,扮演朝廷官员寇准。
两人共同的好友冯小刚曾经这样比较陈道明和葛优:葛优如遇违章被警察拦下,必是先摸着脑袋嘿嘿地笑,然后做出一副“哥们儿认栽”的实诚表情,无不令警察叔叔心生怜悯,脸上虽然还是面孔威严,心里却已经在说:我们爱你还爱不过来呢;而陈道明若是被警察拦下,可以想象,那表情一定是,“要杀要剐您看着办吧”,结果可想而知。
但在这部充满戏谑意味的《寇老西儿》中,“不肯低头”的陈道明被一脸“哥们儿认栽”蔫笑的葛优哄得滴溜溜转:寇准被贬了官,他演的八贤王从京城骑马晃晃荡荡追到村寨,在村院儿里捧着大碗滋溜滋溜吃刀削面,还要就点儿蒜;穿着黑不溜秋的袍子,留着羊角胡和一撮略显滑稽的白头发,被葛优扮演的寇准怂恿着借钱、盗墓或做贼一般溜进奸臣的家宅;遭了误会,别说寇准,就连杨家将的丫环都能冲他这个王爷摔门、给脸子看,无奈时,会发出神经质般的笑声,笑得有节奏有旋律,“哈哈哈——哈”像音乐里“135——3”。
“哦?”听到提及这个角色,陈道明闪过些许讶异:“那说明你喜欢的是神里神经的陈道明,不喜欢假正经的陈道明。”
“神里神经”这个用词像撕开了一个小口子——但旋即合上。“我是两者皆有之,不同的情况表现不同的形式。允许你天性解放的时候,你会很放松,就像冬天你要穿起衣服保暖,夏天就会很凉快,穿很少。”陈道明重新变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想重新撬开那个小口子的努力,被证明是徒劳的——你“神里神经”和“假正经”的比例各有多少?
“每个人都在调整。我是春夏秋冬皆有。”
“他就是个小孩儿。他真的适合当演员,因为演员的职业就是过家家。”
陈道明提到两次“解放天性”,但有机会目睹他这一面的人为数不多。宋丹丹大概是其中一位。
“他就是个小孩儿。”宋丹丹曾这样形容陈道明。“他真的适合当个演员,因为演员从事的职业就是‘过家家’——你得相信。陈道明是个像孩子那样天真的人。你特别容易让他生气,你也特别容易让他消气。”在《喜剧的忧伤》中,宋丹丹担任表演指导。这是陈道明时隔三十年再登话剧舞台演出,难免有些不自信。“像看妈妈那样看着你。”宋丹丹模仿陈道明做出一个“巴巴儿”的表情,意思是,演得行吗?
“我们认识陈道明,也是从那个所谓‘假正经’的陈道明,到这个陈道明,有一个过程。”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喜剧的忧伤》导演徐昂都是陈道明的后辈,但在徐昂眼中,陈道明也是个孩子。“他爱玩,能把很多东西玩得很好。他有兴趣,又有点较真,不想输——我觉得,‘不想输’这一点,就是个小孩,因为大人会给自己找个理由,但他不愿意,而是比别人更下功夫去研究。”徐昂曾在一部戏尚未成型的时候邀约陈道明演出,但这部戏需要吹口琴。“他去买了五六把口琴,见面的时候,嘴角都还是烂的。后来戏没排成,但他把口琴练会了。”
陈道明喜欢打麻将,得过一个麻将牌的冠军称号,国家体委主任给发的奖。高晓松送过陈道明一个电子游戏机,“他经常在片场,自己躲在一角落里,一会听见他自己冲着小游戏机叫,和啦!”
在一档主题为“重聚”的电视节目现场,葛优曾说起拍摄《围城》时的花絮:扮演赵辛楣的英达,把装了热水的瓶子吊在凉水中,等着过一会儿喝凉开水。陈道明和葛优就把瓶子往上提一提,看起来还是吊在那儿,但其实瓶子已经离开了冷水——拍完戏,英达一喝,不凉。回忆这一段时,葛优指着陈道明:“他干的。”陈道明很快追上一句,指着葛优:“他指使我干的。”两人像合伙干坏事且得了逞的小男孩一样乐起来。
短暂的采访时间到了,陈道明向房外跑去,边跑边说:“人有三急,我其中一急,哎……”
一边小跑、一边回头陪笑、一边做出真真假假又支支吾吾的解释状——这种场景下的陈道明,可能会唤起一些你对他早年角色的回忆:方鸿渐这么跑过,绍兴师爷这么跑过——多是些透露荒诞意味的小人物角色。
这是很奇异的一刻:他早已从龙套变成提携后辈的前辈,他抒发情绪的渠道早已从“化半妆脸”变成“坐在能只看见天空的窗前弹钢琴”,可是,你却看着这个人带着数十年前戏里小人物的姿势和神情从面前跑过——近在咫尺,又仿佛隔了一个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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