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单单用一种说法来概括现年38岁的日本作家森见登美彦。
宅男代言人?——很大程度上确实是这样,他2003年的出道作《太阳之塔》中的“我”、《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中的“内裤总头目”,都是那种“不修边幅、特立独行、表面狂妄却内心幼稚”的废柴(后者更是发誓,除非跟心中女神重逢,否则决不换内裤),年轻读者读来也容易有代入感。以至于前几年传来他结婚的消息,有粉丝愤愤地表示:他居然结婚了!这不是背叛我们宅男界么?!
或者是坊间常用的“最不正经的天才作家”?——如果“不正经”指的是脑洞够大,那他确实称得上独树一帜。要知道,通篇描写宅男妄想的《太阳之塔》(“我们的日常生活有90%,都是在脑子里发生的。”)得过日本奇幻文学大奖,而《有顶天家族》中构建的“人类在街上生活,狸猫在地上爬行,天狗在天空飞翔”的玄幻世界,“精彩得叫人眼花缭乱”。
又或者,“森见学”中的“森见”,与“学”(即作家万城目学)合称“京大双璧”?——对,森见登美彦和万城目学都出自“京大”即京都大学,京大是他们产生奇思妙想的温床,他们笔下的人物也常常出自京大。在森见登美彦的《四叠半神话大系》和《四叠半王国见闻录》中,京大生的“四叠半”(即典型的大学生迷你公寓的面积,约7.29平方米)生活要多丧就有多丧(“总也不叠的被褥才是我值得唾弃的青春主战场。”),但他们有着蜗居也不能阻拦的狂想。
再不然,就是奉行“有趣即正义”的好玩之人?——当被问及“你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他如此回答:“‘有趣即正义’是我的理想,但我其实不是那么明朗愉快的人。常常烦恼忧愁,有很多想不通透的时候(当然,我性格中也不仅仅只有消极的成分……)。我笔下的角色应该比我更有正能量吧。他们是从我积极的一面中诞生出的角色,自然不会被性格里的消极成分影响。让他们在我笔下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生活,这让我内心得到满足。”
森见登美彦近期人气最高的作品,无疑是《有顶天家族·二代目归来》和《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二者都在今年实现了动画化,后者更由知名导演汤浅政明执导,在上海电影节上一票难求。
而这两部作品,正是脑残粉所建议的进入森见登美彦小宇宙的入门书。《太阳之塔》虽然是森见登美彦的出道作,但就像一名粉丝所说,“这种宅出意识流的作品”作为入门书有点过了,读者可能会受不了主人公“我”的神神叨叨而止步。至于先看《有顶天家族》还是《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建议还是选后者,因为贯穿森见登美彦小宇宙的一些重要元素和人物在里面陆续登场:酒量极好的黑发美少女,拥有三层电车的李白先生,会天狗飞行术的万年京大生樋口先生,豪放的牙医助手羽贯小姐,以及伪电气白兰地、京大诡辩社、下鸭幽水庄,等等。
伪电气白兰地是这个小宇宙中独特的存在。太宰治说过:“想以最快速度醉倒,无出电气白兰地之右者……”森见登美彦如此推崇电气白兰地,莫非是向偶像太宰治致敬?难道,他自己就是个酒鬼?把这个问题抛给他,他的回答是:“我的体质不太能喝酒,只在交际场合喝一点,不会独酌。但我父亲很爱喝酒,我从小看他尽兴饮酒的愉快样子,便对‘喝酒’充满了向往。我喜欢人们大口饮酒的那份豪情与愉快的氛围,所以小说里也经常写到这种情景,可以说是一种单纯的憧憬吧。”
为什么在“电气白兰地”前加一个“伪”字?森见登美彦的解释是:电气白兰地(電気ブラン,Denki Bran)是大正时代起销售至今的一种混合酒。最初写它,是因为它的名字很不可思议(明治时期,东京一度流行用“電気”来指代那些让人眼前一亮、时髦新鲜的舶来品),但又不能将商品名随意写进小说里,所以加一个“伪”字以示区别。“我喜欢它名字的音律感。自己倒没有经常喝,只是把它作为一个拓展小说世界的方便的道具,经常使用。”
在《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中,有一段关于伪电气白兰地制造过程的描述:“我脑海中浮现出明治时代的红砖小工厂。工厂里电线纵横交错,金色火花四处飞溅。与其说是酿酒的地方,不如说是化学实验室和变电站的综合体。愁眉不展的手艺人按照秘方谨慎地调节着电压,因为电压稍有不同,伪电气白兰地的味道就会改变,也难怪他们会皱眉头。终于,散发神秘香气的液体流入一个个透明的长颈瓶中。用电造酒,这么有趣的事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呀?”
读完这两本入门书,接下来的顺序就可以自由搭配了。台湾网友“恋京瘾士”按照小说的调性,把森见登美彦的作品区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阳光少年系,包含《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有顶天家族》《神圣懒汉的冒险》几部,故事精彩有趣,读起来偶尔还有一点点脸红心跳;第二类是阴湿宅男系,《太阳之塔》《恋文的技术》和两部“四叠半”属于这类,充满大学宅男的颓废日常,是“属于男人的妄想和思考”;第三类是暗黑鬼魅系,短篇故事集《狐狸的故事》和《宵山万华镜》的部分情节,会让人想起《百鬼夜行》,适合在闷热难当的盛夏夜晚一个人躲起来打着手电筒阅读。
还有一个读者说,感觉自己见到森见登美彦会跟他聊好久的天,因为他的小说写出了自己的心声。其中应该包括这一段:“而在这么多羊之中,有个家伙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知道自己是一只羊,因为恐惧的关系,并不想走出栅栏之外。但他也不觉得自己很幸福。乍看之下,这家伙跟其他的羊没什么两样,仔细观察,这只羊总是很沉默,总是拉出奇异形状的大便。的确,就只是单纯的大便而已。不过形状真的很奇怪,即便是这样,那还是大便。然后,那只羊,就是我。”(《太阳之塔》)
那么,你准备好进入这个有趣的小宇宙了么?
森见登美彦专访
把全部精力投入无用之事
《新周刊》:和你并称“京大双璧”的万城目学曾说,现代的京都,他写了两成,你写了八成,京都已经被写尽、没有可开发之处了。是这样的吗?
森见登美彦:万城目所说的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但也不尽如此(我猜,他应该说的是玩笑话吧)。京都是历史悠久的古城,如今仍在不断发展。不同的人讲述京都,京都的样貌都会随之发生改变。所以,即便如万城目或我,或者其他小说家,再怎么以京都为舞台创作小说,京都都泰然自若。不过,一个小说家多次以京都为背景进行创作,确实是一件极难之事。因为,如果小说家失去新鲜感,其笔下的京都自然就会变得形式化。我自己多次写到京都,所以也会特别注意这一点,每次都会督促自己要以某种有别于以往的角度来创作。
《新周刊》:如果真有“京大气质”这样的东西,你认为是什么?
森见登美彦:在校期间学会一些有利于自己以后在社会上生存的技能,这很重要——但相比这种普遍的价值观,京大推崇的是“看你如何把全部精力投入做无用之事”。当然,过度热衷此事的京大生,即便得到同伴的赞扬,也不会被社会认同,毕业后肯定要吃很多苦头。
《新周刊》:你的《企鹅高速公路》《邮政少年》不再以京大生为主角,而改为小学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你写《企鹅高速公路》是不是要跟万城目学的《鹿乃子与马德莲夫人》一较高下?
森见登美彦:我原本无意以京都为舞台创作小说,最初就想写《企鹅高速公路》这样的作品。但刚出道时,笔力不够没能写出来。比起写京都,以郊外毫无历史渊源的平凡住宅区为舞台创作其实更难。因此,写了几部小说,积累一定经验之后,我才终于写出了《企鹅高速公路》。这部小说描写了沉淀在我内心最深处的风景,反映了我整个世界观最根基的部分,对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作品,与万城目的作品并没有关系。
《新周刊》:在中国的网络社区上,有人这样讨论你:一个死宅为什么写得出这么多少女心的恋爱故事?似乎理科生有着和文科生不一样的浪漫情怀?
森见登美彦:我的作品很“少女心”吗?我自己倒不太清楚“少女心”是什么感觉。这和理科生、文科生没有太大关系吧,说白了,就是我没什么恋爱经验,脑袋里的恋爱观比较单纯。比如说,对于所谓“成熟男女之间的调情高招”,我就不太感兴趣,因此也不会特地写在小说里。我喜欢简简单单的恋爱,所以我笔下的恋情,要么就是单恋,要么就是明明白白的两情相悦,或许这样单纯的情感关系让读者觉得安心吧。
《新周刊》:你的小说中多次提到“黑发美少女”,为什么偏爱这一类型的少女?
森见登美彦:信笔写来,自然就变成这样了——嗯,这么说来,或许我确实偏爱这一类女性。话虽如此,但我创作的角色,无论男女,都只会是我喜欢的人物。我不会特地去写我不喜欢的人。同样地,我笔下的角色,不论他多么麻烦,哪怕是大恶之人,我对他也充满了兴趣。所以,不仅是“黑发美少女”,“傻瓜男人们”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新周刊》:在这么多作品里,有哪些人物是你偏爱的?比如,《有顶天家族》中,你是不是偏爱弁天?
森见登美彦:正如我刚才提到的,我笔下的角色全部都是我喜欢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也都是我的分身。在不同的作品里,我与主人公之间的距离感不尽相同,但他们每个人我都很喜欢。不过,“大学男生”或许是离我太近的角色。创作那些离我有一些距离的角色时,我更能体会到“创作的乐趣”。比如,《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里的少女,《企鹅高速公路》里的青山,《有顶天家族》里的矢三郎。当然,弁天也是令我着迷的角色,她的存在可以说是“世界之谜”的具体表现,我对她的情感与喜欢其他角色的心情不同。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是我无法碰触企及的存在——这也正是她令我着迷的地方。
(翻译/廖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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