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榫卯的出现,为中国人的生活空间提供了某种自然美学的参照标准。
被外界鼓吹为“融力学、数学、美学和哲学为一体”的榫卯结构,确实担得起如上的赞誉。这种无需借助钉子等硬金属,便能连接不同物体的结构方式,与中国人传统中的“天人合一”思想不谋而合。
最为关键的是,与其他依靠硬金属连接组合的结构相比,榫卯不会“锈(秀)”。这种俏皮的谐音式解读,兴许也是国人 “不张扬、求务实”的传统思维在空间结构的一次双关表达。
2014年,李克强总理向德国总理默克尔赠送了一份“神秘礼物”:鲁班锁。根据“榫”“卯”相互契合的原理,鲁班锁由六根内部有槽的铝合金条组成,铝合金条在横、竖、立三个方向各两根凹凸相对咬合在一起,由此形成了一个内部卯榫相嵌的结构体。
鲁班是中国工匠鼻祖,鲁班锁代表的则是一种中国“工匠精神”。如果说“榫”和“卯”几乎伴随了中国古代人造房子、建空间的整个过程(古代的民居、宫殿等均由木头所造),那么鲁班锁也与七巧板、华容道、饮水鸟等智力游戏一道,让民间智慧和空间创意不仅仅停留在“一榫一卯”的“一凸一凹”上面。
“榫”“卯”的成就在于,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彼此毫无关联的物体相互连接,“墙倒房不塌”的说法也就此传播开来,这也使外国人每每见到如世博会中国馆等类似建筑时都会大呼吃惊:他们无法理解那些头重脚轻的建筑是怎样做到屹立不倒的,也无法想象最下层的展馆是如何承受起垒砌斗拱的“千钧之重”的。
“榫”和“卯”奠定了传统空间的结构方式,也提供了一种自然美学的参照标准,而鲁班锁则让传统空间结构从底层走向精神领域。至此,民间手工艺实现了一次升华和飞跃。
“一桥、一塔、一寺、一城”让空间走向多元和整体。
榫卯创造了一种特殊的空间连接结构,而此后以“一桥、一塔、一寺、一城”为代表的古代建筑群,则让建筑空间由单一结构走向多元的整体构架。
英籍科学史家李约瑟曾这样评价李春及其建造的赵州桥:“在西方,圆弧拱桥都被看作伟大的杰作,而中国的杰出工匠李春,约在610年修筑了可与之辉映,甚至技艺更加超群的拱桥。”
赵州桥首创“敞肩拱”设计,大拱两肩砌有四个并列小拱,既节省了石料,又减轻了桥身重量,同时还增强了桥身的稳定性。这是世界上至今保存最完好、最古老的一座单孔大石桥,也是国外诸多桥梁在开建前必须参照的经典案例。
虎丘塔则是江南水乡古建筑的一张漂亮名片。建于961年的虎丘塔是苏州目前最古老的建筑,被称为苏州的“城市代言人”,也是老苏州和江南地区的地标性建筑。
同时,虎丘塔也可以算是中国“最西化”的建筑。自1368年的那一次微微倾斜起,它便跻身世界八大最斜古塔之列,成为国内仅有的能与意大利比萨斜塔叫板的古建筑。这个苏州传统地标见证了唐宋以来苏州和江南城市经济、贸易的繁荣。
和赵州桥在桥梁界、虎丘塔在古塔界的地位类似,白马寺被称作“中国第一古刹”。
两千多年前,当时社会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马,而从西域前来的高僧所带的佛经、佛像等都是由一匹白马驮载而来。这座洛阳东郊的寺庙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兴建的第一座寺院,于是中国大德们把这个寺庙命名为白马寺,以纪念马这种特殊的交通工具。
白马寺体现了封建时代建筑的典型特征。它既是汉传佛教史上的第一座寺院,又对汉地佛教有着标志性意义。这种信仰佛教同时又秉持传统建筑风格的寺庙,在中国大地上遍地开花:北京法源寺、大同华严寺、杭州灵隐寺、成都昭觉寺……
中国建筑界最气势磅礴的“城市化建筑”,是紫禁城。这个目前世界上保存最完整、规模最大的古代皇宫建筑群,通过“前三殿”和“后三宫”的建筑形式将封建王权意识表现得登峰造极的同时,也为北京城的城市规划展示了一个微缩版的范例。一个遵循“左祖右社,前朝后市”的紫禁城,也映照出一个“方方正正、环环相扣”的北京城。
一座城市里的建筑越高越大越另类,城市参与全球化过程中所秉持的底气就越足。
长按快进键,让我们从古代飞越到21世纪,中国建筑的空间意义,完成了政治属性、宗教功用,逐渐转化为文化传递、群体意识的反映,进而成为城市形象和参与全球化竞争的另类表达。
这里依然要提到保罗·安德鲁。这个留着大胡子的法国人在千禧年完成的国家大剧院,成为中国建筑与公众互动并完成自我表达的一个标杆。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中国公众在2000年前后开始参与城市公共建筑的讨论和评价。2000年俨然已成为这样一道分水岭:从这一年起,中国公众开始真正进入建筑审美的公共阶段;也是从这一年起,中国建筑开始显现“西化”的倾向,邀请国外建筑师设计建筑的做法开始在业界流行。
在此之后,建筑与文化、经贸、全球化等概念产生了不可言喻的微妙作用:建筑越来越成为城市文化和国家形象的表达;建筑的高下优劣,与城市和国家的经济基础息息相关;一座城市里的建筑越高越大越另类,城市参与全球化过程中所秉持的底气就越足,竞争力就越强。
与此同时,中国公众的“建筑审美”也开始进入新阶段。
与以往的漠然和事不关己相比,互联网唤醒了公众的表达欲,在网上冲浪时他们开始养成对公共事件争先表态的习惯。
2000年,此前被公众漠视甚至忽略的一些外形奇特的公共建筑,以一种迅猛的态势被网友发现,讨论进而升级为调侃甚至谩骂。通过寻找和新建筑类似的意象,网友变为想象家和段子手,我们如今依然张口就来的“大裤衩”“开瓶器”“鸟巢”和“土豪圆”都来自那个建筑被公众化表达的年代。
此后,随着中国各城市创新型建筑的增多,公众与建筑的关系不再是“毫无缘分”。城市里的新建筑和公众口中的新评论,在那个时期形成了双向互动:奇奇怪怪的建筑催生了网民的各种发言和讨论;与建筑相关的公开发言遍地,这也让更多的新点子、新想法和新建筑风格被实验在各大城市里。
但不管怎么说,国内建筑的形式和功用,在2000年之后确实大大地增强了。2012年,建筑界的最高荣誉——普利兹克奖授予中国建筑家王澍,间接显示了建筑界里“世界”对“中国”的肯定。
“因为建筑而产生的城市问题、因为城市而出现的社会问题当然难以避免。”
新中国成立后,城市在空间规划方面总体遵循“恢复与发展”的原则,“从乡村走向城市”成为各城市规划过程中的主线。在经历短暂的“学习苏联规划和建筑”阶段后,建筑设计由最初的“建物不建人”,回归“以人为本”的宗旨。
“2000年前后,中国城市走入建筑创新的阶段,也走向了全球化背景下的时代前沿。近20年建筑空间的演变,以及城市化的潮流,都是对20世纪的一次补课。”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教授冯原说。
2008年的奥运会无疑是中国城市规划和建筑创新的一个关键节点。北京市政府提交的《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04—2020)》,为此后20年北京城的发展提前做好了规划,“两轴、两带、多中心”的空间结构被确立后,国家体育场(鸟巢)、国家游泳馆(水立方)、国家体育馆、国家会议中心、奥运村等建筑纷纷以引入国际竞赛的方式在北京立起。
更明显的空间变化体现在深圳。“效率至上”的原则在深圳的建筑更新速度上得以体现,冯原认为,这是中国城市和建筑在过去几十年里蕴藏的力量在2000年后得到的一个完全的释放和反弹。他用“反弹力”来形容城市空间规划在近20年的变化趋势,而那些现代化的建筑,则有点像全球化资本和中国在互动过程中实现的一次集中爆发。
这种“反弹力”有多强,当代中国城市和建筑“补课”的强度就有多强。“迅速发展的状态肯定有很多问题,但‘发展压倒一切’的潮流不可阻挡。因为建筑而产生的城市问题、因为城市而出现的社会问题当然难以避免。”冯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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