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后,民间学者、深圳越众影视公司董事长邓康延将目光投向了中国当代教育现状,他组织一个平均年龄不到27岁的编导团队,花了一年多时间,走访近30所中国大中小学,采访了近20名教育学家和50多位中国一线教师,拍摄出10集纪录片《盗火者:中国教育改革调查》,呼吁教育重回人文和理性。
“如果说《先生》讲的是民国的人,《盗火者》就是说教育的事儿。”在找到普罗米修斯的寓意之前,这部纪录片最初被命名为《教育启示录》,“更多是讨论教育现状,直指眼下现代教育问题的症结。”
“我们可以不做学士、硕士,但是我们可以做匠士。”
2012年,因《先生》频频受访的邓康延反复追问自己:“我们能把四五十个民国的先生如数家珍地拿出来,但当下能不能举出一个没有争议的先生?”在《盗火者》里,他有了答案,出现在这部纪录片里的,有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钱理群、上海大学历史系教授朱学勤、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张鸣、原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儿童心理学家孙云晓、学者陈丹青……
“这群人始终坚守着,从理性层面对教育进行批判和反思。大家都明白,教育问题已经走到了河边上。”触动邓康延的,还有深圳大学老校长罗征启在接受采访时说:“深圳大学,那是渐行渐远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传奇故事”。他联想起历史学家资中筠的生物学比喻:“中国教育不改变,人种都会退化,这个过程,就像退化土豆一样。”
另一个出现在《盗火者》中的群体,被邓康延称为“第一线”:一群正身体力行“公民教育”的改革者。从跟随北京企业家王瑛发起的“寻找活着的马小平”活动开始,寻找已去世的教师马小平轨迹的同时,编导们也在寻找着一些新的马小平式教师:忠于教育,同时也改革教育。
在深圳,编导找到了育才中学教师严凌君,“这所学校一直进行着一种公民教育,实际上是鼓励孩子们的自我成长,更多元化地读书和思考”。在杭州,找到了改革语文教材的独立教师郭初阳,他告别体制,创办“第一线教育研究小组”,致力于语文课堂的生态改良;在成都,新兴的华德福的学校实践着一种源自德国的教育理念:没有作业,没有考试,它是学园、花园、菜园和家园,“老师更多是启发孩子们幼年潜在的智慧,以及他们的动手能力,实际上是传统的生存技能”。
邓康延视为标杆的是立人图书馆的发起人李英强,2007年,他辞去北京一家研究所的工作,回到湖北老家办起了第一座立人乡村图书馆,如今在全国8个省份开设了13个分馆。李英强在采访中说,希望通过图书馆这个平台,“恢复人的尊严,发扬人的价值,帮助人成为健康的人”。在邓康延看来,“完全就是践行陶行知、晏阳初的平民教育和乡村教育”。
在陶行知的故里安徽省休宁县,编导找到了德胜鲁班木工学校。这所创办于2003年的职业学校,学生大多是来自附近山里的农家子弟,很多人的父母靠给人扛木头为生。鲁班学校的教育理念浓缩在“诚实、勤劳、有爱心,不走捷径”的十一字校训里,还为毕业学生授予自创的“匠士”学位、戴“学士帽”。在邓康延看来,鲁班学校的做法,是对当下流行的“唯学历论”、“文凭至上”人才观的反思:“是在救孩子,也是在自赎。这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理念,我们可以不做学士、硕士,但是我们可以做匠士。”
70后的总导演刘晓梅提及钱理群在受访中所说:“教育的所有问题都在教育之外。”这也是《盗火者》的拍摄意图:“我们的主人公反复表达的一个意思是:因为不好的教育,我们失去了成为更好的自己的机会,但是,我们要让我们的下一代得到这个机会。”
“学校生产的产品是最特殊的,它生产的是人。”
现代教育怎么了?在《盗火者》中,可以看到的是:人文教育缺失、德育失效、超级中学大量涌现、教育资源分配极度不公、教育产业化、学术腐败、钱权交易。
“从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到重点大学,再到研究生分配,这一系列靠的都是分数、金钱、父母的背景。”现代教育中的无形天花板,出现在《天梯》一集,编导将视角放在5800万留守儿童和农民工子弟身上,也发现不少垄断优质教育资源的超级小学和超级中学:“大城市里有些‘巨无霸’中学,他们的电脑、操场、游泳馆、图书馆……都是一流的,大城市的孩子只要能考进去,一定就是北大清华,大学录取分数线也低,都很容易就进去。反倒是农村的孩子,本来学校条件就不行,还竞争得很激烈,能在本省市弄一个三本、二本,就已经是万幸。”
编写《老课本新阅读》时,邓康延曾专门选进民国《女子修身教科书》中一段话:“与人共饭,不可争食,与人同行,不可争先。”这种“温良恭俭让”的平和心态,似乎已成妄想:“今天这个社会里,大人的梦想都寄托在孩子身上,教育的大棒一挥,每个学校都要升学率,逼着孩子成了陀螺。我们看到了这些,发现不仅没有减,反而有增加的趋势,再加上走后门的、拼爹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一个不公正的环境,这是非常可怕的。”
出现在《课堂风暴》中的山东杜郎口中学是另一个案例。这所学校一度因教学质量太差险些关门,如今却以独特的“学生自主课堂”闻名,为了限制来自全国各地的参观者,校方开始收取听课费用:每人每天260元的门票。
“对杜郎口中学,第一线的教育者会有不同的意见,我们看到的是:本来一个很破败的乡村学校,被新的模式激活了,孩子们脸上的表情是非常亢奋的,他们非常想要改变自身命运。在这种教育下,无论他们以后是当农民还是当小商人,总会具有一个开阔的视野,具有一定的知识性。起初我也对收钱这件事很反感,好像成了演出机构一样,但实际情况是,每天有川流不息的老师来到这个学校,唯有他们出了钱,才可以减少一些人流。”事实上,门票政策盘活了杜郎口的小镇经济,却丝毫不减参观者热情:“很多都是公款交费,要求提供收据、发票。”
“学校生产的产品是最特殊的,它生产的是人。”在邓康延看来,《盗火者》中提出的现代教育问题,有些是有解的,但更多是无解的,他总觉得:“能把这些问题提出来,让人思考,起码就是往前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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