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晏非
编辑 | 钟毅
题图 | 新周刊 摄
余秀华又上热搜了。
一档把余秀华和完颜慧德放同框的新综艺,让两人不出意料地撞出火花。人们循着八卦的味道点开余秀华的微博,主页却只有新书《后山开花》的宣传信息,其中还夹着其好友、纪录片导演范俭新书《人间明暗》的宣传。
(图/新周刊 摄)
最近这段时间,她都在为新书忙活。从英国回来后的这2个月,她几乎每天都排满了采访、直播或拍摄,忙得只能用碎片时间看看书。跑完北京,又往重庆赶。“这个时代不像过去,坐在家里把书就卖了。”她对我们说道。
第二次见余秀华,是在北京的一家酒店里。她掀开一角的被子下,压着一本摊开的《人间明暗》。不远处的床头柜上,胡乱摆放着眼镜、铁叶酸片、安眠药、褪黑素。而前一天晚上,我才在北京郊区看她做完了一场新书宣发直播。而除了参加活动,她几乎不离开横店村。
“邪火”10年
“前段时间累得要命,回到北京休息了两天,我才稍微好一点。”聊到最近的生活,余秀华有些疲倦,“我不累的话,基本上不怼记者的。我要是怼,其实就是提不起精神。”
诗人余秀华,最近又多了些新鲜的体验。大英图书馆邀请她去表演舞剧,《时尚芭莎》请她走红毯,李宇春称她为偶像、与她合照,引来一大拨粉丝在评论区高呼“双厨狂喜”。但宴席散场后,她便将之抛诸于脑后:“我不在乎当主角还是配角,跟我没什么关系。这些流量能变现吗?”
余秀华表演舞剧《万吨月色》。(图源/风铃文化FLP)
如果从2014年发表《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算起,余秀华已经实打实地火了10年。她从不否认自己曾经想博眼球的心态,但在成名之后,经历得越多,她越发感到,这一切更像是一股“邪火”。
“我知道我这个人容易搞事。也不是我故意去拱火,现在他们就在微博上等着我,‘看看余老师今天回了谁,有什么新鲜的骂人的话’。”她似乎并不关心舆论是如何运作的,只是会在风头最盛的时候少发微博。“我爸就说我天天吃饱了撑得慌,‘你现在给我静下来,给我待在家里,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事都别做’,但我也待不住。”
不光是旁人不理解“余秀华怎么还没熄火”,站在舆论中心的余秀华,有时候自己也犯嘀咕。大概是在2018年,她开始失眠。“也许就是天生神经比较敏感,没有任何事情也会失眠。吃安眠药还是可以的。心理医生?我觉得听他们说那些鬼话,还不如多看两本书。”
(图/新周刊 摄)
而喝酒对余秀华来说,更像是一种习惯,没有什么工具意义。“我想喝就喝,一个人喝。”
得了一瓶好酒,余秀华会显得格外开心。“我老爸给我打酒,一般都是(买)十几块钱的。(我买)20块钱的,他都要说‘哎,秀华,20块钱一斤酒,是不是有点浪费?’,我说‘是是’。”在父亲看来,想喝酒的余秀华显得格外大方。“我听到我爸(说):‘你除了自己喝酒愿意花钱,别的钱就好像很不愿意花。’我说:‘你又不是没钱,找我要钱干吗?’”
比起喝酒,吃“药”更像是她缓解焦虑的方式。“维生素,还有什么他汀、鱼油,乱七八糟的,只要我觉得有点好处的,我都搞回来吃。从今年开始,我说要不喝酒,要不吃药。”在接受采访的间隙,余秀华还在微信上让儿子帮她买药,即便对方并不赞同。“有一段时间我和我儿子说,我现在吃了药,我心里很舒服,就是一种心理安慰,好像吃了药就不会得病一样,他说‘你才是真的有病’。我今天在想,其实所有的东西,包括衣服和书买多了,也是一种欲望的宣泄。”
(图/新周刊 摄)
新书《后山开花》收录的是5年前的作品,但余秀华让我“放心”,说自己还在写诗。她只是忙起来没空,回横店天气热了又很烦恼,身体状况跟不上,有时候早上起不来。“太自由了我靠。”她回答,又像在自我评价。
但在《人间明暗》中,范俭写下了余秀华对他提起的另一种可能性——“置身于一段过于具体、过于复杂,甚至伴随着暴力的亲密关系里,她失去了某种想象力”。
来者不拒
“原来我跟前夫和后来的男朋友都是这个调子(相处),最亲密的时候也会插科打诨,我觉得他们也是受够我了。”
继尹世平后,杨槠策成了余秀华无法回避的问题,即便这一页已经被翻了过去。“我不像那些善良的女人,什么分手还做朋友,我去他的……”背对着后海的夕阳,余秀华笑嘻嘻地说。
(图/新周刊 摄)
余秀华在亲密关系中遭遇的暴力,至少她的至亲好友都有目共睹。范俭在书中写,因Y先生女儿的教育问题,两人吵了几句,Y先生当街摔了装着余秀华电脑的包。而范俭和余秀华的经纪人,都见过她脖子上红色的伤痕。但在家暴事件登上热搜后,她又拒绝了警方为她鉴定伤情的建议。
在接受伊能静采访时,余秀华提到,这段没有领证的感情,始于对方的热烈追求,而她在初期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
“其实我儿子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他就是带着某种目的来的’。我阿姨、我爸爸觉得他这么年轻,身体是正常的,我脾气还不好,最多两年就分开。我心想,不是,我也没想过和他过一辈子的,那样我会痛苦得要死。”
得不到旗鼓相当的爱,不只是属于余秀华的情感困境。“我被拒绝很多次,是因为我对对方有很高的精神要求。我妈说‘你看上的人看不上你,别人看得上你,你看不上他’。我说看得上我的人肯定比我差,我要他干吗?这种追求不高。”她并不避讳自己的“问题”,“我觉得我长得很丑所以被拒绝。应该大部分就是这个原因(身体残疾),还可能是我性格古怪,很多(原因)的”。
“这个问题太难搞。以什么方式处理,(生活)都无法保持一个平衡。”今年48岁的她,逐渐放下了曾经的执着。“来者不拒,不来不追。”
(图/新周刊 摄)
但余秀华的诗歌与表达,似乎让外界产生了很多奇特的想象。隔着屏幕或在观众席时,年轻人会向她请教恋爱的问题;真要和她产生工作上的交集时,人们又总是下意识地提醒相貌出色的男性“保护好自己”。
她习惯于四两拨千斤地应对。“成名之后,我还是和曾经所爱的人保持很好的朋友关系。我有个男性朋友,年轻的时候他就特别怕我,我让他上(二楼)来坐坐,他骑着车就溜了。有时候把这种深情搞成了一种戏谑,别人也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开玩笑的。现在他不溜,他会和你聊很多,因为朋友当久了。”
当自己有“撕心裂肺”“整个心脏都爆炸”的感觉时,余秀华会打电话给当时最亲密的朋友。即便知道对方给不了什么可参考的办法,但重要的是“不管在什么状态下,他都会接,会听”。这对她来说,是“人生一大幸事”。
(图/新周刊 摄)
生活中围绕着余秀华的、服务于她的,似乎都是男性:爸爸、儿子、经纪人、出版编辑、纪录片导演……而她也不遗余力地给他们相应的反馈:给父亲买车,给儿子买房,担心自己给经纪人的工资不够高,听从出版社的每一次宣发安排,以及对着镜头敞开自己的生活。她甚至给前夫买了一套房,只是因为担心对方的养老。
而与她进入过亲密关系的男性——杨槠策,则是伤害她的人。直播余秀华醉酒等行为,在余秀华看来,极大地伤害了她和朋友之间的关系生态。“破坏形象我觉得这无所谓,但他把我以前建立的我对人的想象、对美好的追寻,还有身边朋友的关系网,破坏得很厉害,这让我特别生气。”
可惜,她或许也会将那份“白羊座的温柔”,分给自己未来的伴侣。
没有如果
“要不要用才华换美貌和健康”,这可能是余秀华最常被问到的问题之一。
“那是不可能的。”余秀华回答得很决绝,“因为这就涉及一个问题——‘我’到底是啥?更多的是指灵魂,还是指这具躯体?我想更多的应该指一个人的灵魂。那就不存在有没有才华的问题,因为它本来就是灵魂的特质之一。所以上天自有安排。你想假如我的肉体也好看,我感觉自己肯定更不像话。”
(图/新周刊 摄)
出道即巅峰,会带来心理落差吗?余秀华的答案也是否定的。“其实我在意的不是我整个人生的状态。我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细小的牵绊就足够我劳神。谁说了一句话让我不开心,我就要好久才能平复。”
而巅峰带来的“邪火”,有时候也会“烧”到好友身上,这让余秀华心里又生出一丝怯懦。“我很想和他们喝酒,但我不约。怕他们拒绝我难受。”
这10年间,余秀华一直处在被观看、被讨论、被分析的位置。“我要面对许多人的质疑,他们会在你怼他们的时候,把你的历史翻出来,作为你的一个案底来对着你,这让人非常难受。”
但她依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我)看《始于极限》的时候会想,那个对话的女孩(铃木凉美),她的身份是非常特殊的。当女性陷入泥潭,要花费多少力气把自己拔出来?而且她身上的那些淤泥肯定是洗不掉的。如何一身淤泥地生活,而且还要坦诚大方地活下去,这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图/新周刊 摄)
成名,让余秀华的许多愿望得以实现。她拥有了不做农活也不必愧疚的自由,可以给自己买很多不穿也没关系的新衣服。“和童年的困境有关系,(当时)只有过年的时候会穿一套新衣服。现在我会(把)一件旧衣服穿很久,旁边的新衣服舍不得穿。但我会觉得新衣服都是我的。”
发生在余秀华身上的变化,不只是经济的改善。2017年母亲去世,《后山开花》记录了还在悲伤余波中的余秀华。几年后,父亲有了新的伴侣。而28岁的儿子,至今不愿意谈恋爱结婚。余秀华觉得儿子是受到了家庭的影响,但她对此并不担心。“我很自私,他肯定不会要我给他带孩子,他不结婚我清闲得很。他是一个没有很多物质激情的人,所以他能花很少的钱生活得很好。”
《后山开花》
余秀华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5
那么余秀华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想是尽可能地满足自己的愿望,但那个愿望不要太离谱。你吃得饱、穿得暖,别的都可以不存在。其他高出这些的,都是人的欲望。欲望太多了才痛苦,没有欲望就没有痛苦。”
采访的最后,我们请她做一道排序题。在后海的小船上,她挥舞着双手,在桌面上“排列”:“自己、诗歌、孩子、金钱、父母、爱情。”她对我说:“金钱肯定越多越好!放在孩子后面吧。我就是纯粹地爱嘛,爱孩子。我爸已经把我排在第一位了。”
校对:邹蔚昀;运营:嘻嘻;排版:黄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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