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寅晨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法意语系副教授、北京大学基础心理学硕士
邱寅晨经常会在自己的法语课堂上“走神”。
与一般高校法语老师在音标、语法甚至标点符号上花大功夫不同,他在课堂上往往让学生直面校园、学术和就业的不美好现实,以及那些由于院系特点可能产生的值得钻研的问题。
五年前,他在微博上突然“发飙”:“每年在法国游学的孩子的状态,除了一些游览纪念,便是各式业余菜品,加上一堆语法错误……”
法语系学生们目瞪口呆。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每年与法国部分高校有定期的交流项目,法语系学生可自由选择语言学、教育学等学科,在大三期间前往法国“交换学习一年”。在“校内网”还盛行的五年前,身在法国的中国交换生们会经常发布一些自己工作和学习的近况,那些语句不通和句型混乱的在线状态,让邱寅晨对“留学交换”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后来,他在微博上调侃:“出去玩就得吃好玩爽,状态不用法文就不会有语法错误了嘛。大家都明白自己在干吗就成。”
虽然也偶尔开玩笑调侃交换生“在欧洲飘着飘着就回来了”,但邱寅晨认为,这种通过短期学业交换而奔赴海外求学的学生不能被称作“飘二代”。“‘飘’是一种状态,是一种不确定的飘荡。所有交换去法国读一年书的学生,他们在海外的状态不能称之为‘飘’,因为‘飘’充斥着偶然性,就像风,你看不到它的方向,不知道它下一秒将去到何处。交换生是明确一年后回国的,他们自然就不是飘二代。”
关于对未来的“不确定感”,邱寅晨引用了一个心理学术语加以解释:uncertainty aversion(不确定性规避)。在心理学中,“确定感”是所有人的一种基本心理倾向,对于中国人来说再熟悉不过。
“家人卖面子帮你择业,是为了让你工作稳定;父母出首付给你买房,是为了让你生活稳定;生意场上互相走动应酬,是为了让大家的生意买卖稳定……”邱寅晨解释,有了稳定(certainty)才会有security(安全感),有了安全感才会有动力继续向前行进。
但同时,人们又厌恶不确定的事情,这就出现了uncertainty aversion(不确定性规避)。国外留学也好,务工或移民也罢,都有无数潜在的变数:念书时要考虑成绩、就业和去留;务工时要考虑工作强度、福利和薪酬;移民则存在“个别移”和“举家移”的双重选择。正是这些变数和不确定因素,让真正意义上的海外“飘二代”形成了自我危机意识。
“拿法语专业来说,交换生不能算飘二代,因为他们是确定能够在一年之后回国继续读书的群体。但前往非洲做翻译的毕业生可以算是飘二代,他们一旦在非洲务工,一切都是未知数。此前单位为你许诺的薪资、户口、福利、职位等,都会随着非洲的气候、当地工程进度、自己心态的起伏,甚至具体国家的政局稳定情况而波动变化。”
邱寅晨认为,正是这种不确定因素的存在,导致了无数毕业后前往非洲做翻译的法语毕业生,在此后的职业生涯中出现了巨大差异。
非洲“飘一代”是上世纪90年代起就在非洲扎根,通过建桥、修路和贸易等途径在非洲开展业务,开拓出一片新土的“老非洲”。这些人善干活、能吃苦,不一定通晓语言,但在业务和交际方面有所专长。
而非洲“飘二代”则以千禧年后读大学的法语毕业生为主体。这些外语专业的学生在就业后,不可避免地陷入理想抱负与现实择业相互博弈的困境中。
“前往非洲务工的‘飘二代’,都会在心理上存在一种自我博弈:一方面对自身处境和际遇不服气,一方面又不得不接受现实,以‘夯实基础、忍耐磨砺’的信条来鼓励自己。其实这是种豪赌,赌注是青春,就赌一个光明的未来。”
除了不确定性,邱寅晨认为“飘”的状态还与“他乡”紧密相连。改革开放促成了内陆向沿海地区大迁徙的“飘一代”,你所在的城市很庞大,但本质上却不属于你;中国入世和全球化推动了“飘二代”的狂飙突进,上一代的财富积累让海外“飘二代”能够在国外城市轻松消费,但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对异乡文化的抵抗、对“故乡、他乡”概念的模糊,以及对个人前途的迷失。
“有不少在法国的学生,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做什么工作,也不清楚他们对未来的规划。我觉得他们的状态就是‘飘’:来去无所系,飘荡似浮萍。他们会回老家吗?肯定不会。会回大都市吗?可能吧,但没那么容易。继续留在巴黎?难度也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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