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岁的大卫·利维目光矍铄,白发像受到某种吸力般向脑后蓬起,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诸如爱因斯坦那样的脑洞大开的科学家。
事实上,利维的想法确实稀奇古怪,2007年,他写了一本叫《和机器人恋爱,和机器人做爱》的书——9年过去了,这个说法仍足以令许多传统人士感到惊世骇俗。
利维的书名虽然听起来很性感,但作为英国知名的人工智能专家,他是从专业的角度,用理性的笔触阐述机器人和人类亲近的演变进程。
他写道:“最初,robot(机器人)的字面意思就是worker(工人)。它们被创造出来,像工人一样服务于人类主子。”这种工业机器人相对低级,在工厂组装千篇一律的零件,完成流水线作业,给人以“高效而冰冷”的印象。
满足了大众需求后,服务于少数人和家庭的机器人出现。服务性机器人与主人的互动比工业机器人多得多,成为家务的得力帮手。
人类与机器的互动关系突飞猛进。机器狗、机器猫,以及其他形似动物的机器宠物,和活生生的宠物一样,寄托着主人的情感。
但人类当然不满足于此。利维坚持当初的断言:“2050年,人类将爱上机器人,和机器人结婚,并和机器人做爱。”
如果接受了“机器人可以思考”的观点,便很难否定它也将会有爱的感觉和情色欲望。
早期的人形机器人可以带游客参观博物馆、在医院照顾老人和病患,有“蛋蛋”的机器人甚至被用于学生的性教育课程。而在人形机器人的基础上,高阶版的情感机器人应运而生。它们不仅拥有人类外表,更能够与人交流情感。
机器人与人类的差异正在缩小。利维相信:“和机器人谈恋爱将变得和其他人类谈恋爱一样自然、正常。”
他指出,机器人是可与人类产生有趣味、价值和意义的互动行为的实体。“那些质疑机器人生命可能性的人,就像1960年代那些质疑人工智能的人一样。机器人的生命是一种人工形式的生命,但尽管如此,也会有某种存在感。接受并认可这种生命形式将是人类的一个巨大进步。”
人类的多样活动需要多样的助手,不同类型的机器人被设计去解决不同任务。此前,无论是用在工业军事用途或是灾难救援服务,无论是担任老师或助理的角色,还是成为手术室的帮手,人类和机器人的关系经常被看作是主人和奴隶、肉体和机械的关系。那时候,“机器人完成的任务很少和人类情感有关,人类也并不要求机器人有任何情感上的回应”。
但随着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的介入,利维意识到,必须重新考虑人类与机器人的关系,去思考双方在私人层面而不是在实用功能上的理性交流。人类按下按钮吩咐“请帮我拿一杯茶”,然后机器人遵嘱行动,这样的交流远远不够,人类和他们的“人工伙伴”将在日常生活中产生更多互动。
同时,机器人被编写为可以识别各种状态——冷或热、软或硬、吵闹或安静,并把它们的感觉表达出来,我们也有同样的感受。那么,一个在情感上高度发达的机器人说“我喜欢你”,我们会不会质疑它的真假?
“它们被制造出来用以完成我们的请求和实际愿望,递送饮料、操持家务,同时它们也会满足我们的感受。”利维说,“如果我们接受了这样一个观点,即机器人可以思考,那也很难不承认机器人有爱的感觉和情色欲望。机器人和我们互动不仅有功能性意义,同时也具有了个体私人意义。”
机器人长得越像人类,人类和它们的关系就越亲密、越依恋。
1990年代末,麻省理工学院教授辛西娅·布雷齐尔打造了机器人Kismet。和人类一样,Kismet有一个脑袋、一双眼睛、一张嘴和两瓣可以活动的嘴唇。它能够模仿人类的情绪,做出不同的面部表情。
“比起仅仅由电线、灯管和轮子组成的金属盒子,如果机器人具备某些人类外形上的特点,人类和它们的互动将会更加自在。”利维说,“当设计伙伴型机器人时,为了达到最有效率的交流效果,它的身体应该基于人类的身体构造。”
一个在外貌、言谈和行为上更像人类的机器人,人们似乎更愿意接纳它,把它看作存在的实体,更乐于与它交往——也就是说,机器人长得越像人类,人类和它们的关系就越亲密、越依恋。
可以合理想象,在“人机”社交中,如果机器人把一个人的名字叫错,这个人会感到很受伤或被冒犯,有可能毁掉一段关系。但利维认为,说话对于情感机器人来说并不是最难的部分,倾听并辨认人类的语调才是具备挑战性的内容之一。
当情感机器人的外貌和谈吐都变得无可挑剔后,爱上它们的几率似乎又提高了一些。“我并不指望与机器人恋爱和做爱能够一夜之间被全世界接受。但因为它们的天赋、感觉和能力,机器人对人类有巨大的吸引力。而且完全可行且不可避免的是,这将扩展人类对爱和性的认知,学习、体验并享受这种新的关系形式。”
利维天马行空的预测,最早是受到了麻省理工学院教授、社会学与人格心理学博士雪莉·特克的启发。特克曾写道:“计算机是一个具体构造,同时也是一个可反映主观的介质。它有着变色龙般的品质,当你在计算机上编程,它就成为了你的创造物。对于那些用计算机玩游戏和编程的人,那些操控口令、信息和视觉图像的人,计算机已经影响了他们的人格、身份甚至性行为的养成。”
“它不会伤透你的心,也不会无故闹脾气,更不会在你没钱时离开你。”
利维相信,如今社会变化的频率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快,人类对机器人的态度转变将会加速,当下对与机器人恋爱并结婚的歧视和偏见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他类比说:“100年前的人们认为和同性结婚就是疯了。而现在,同性婚姻被许多人接受。”
但与此同时,人机恋爱也将产生一系列伦理问题。与人类亲昵过后,情感机器人的状态还会被清晰地定义为“没有生命”么?还是有“某种生命”或者“几乎有生命”?
在情感机器人的分支下,性爱机器人已经落落大方地“出道”了。当一些人还认为“机器人性爱”(Robophilia)是个生僻词汇时,它们正在以忠诚又完美的形象试图获得你的好感。
全球首个人工智能性爱机器人Roxxxy的测试员曾表示,机器人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它不会伤透你的心。它不会逃离家庭,也不会无故闹脾气,更不会在你没钱或者没有拉风跑车的时候离开你。
它不仅可以是人类的情人,也是技巧上的老师,教授人们如何获得更大的身体愉悦,也会帮助那些遭受性心理障碍的人们康复。很多人对治疗专家说起自己的性生活多半难以启齿,而面对一位呆头呆脑的机器人,也许能卸下严密的戒备心。
“与机器人性爱的伦理是一个非常广泛的主题,也会给立法者制造很多问题。”利维说,“比如你可以将你的性爱机器人借给朋友吗?或者借用他人的性爱机器人?或者你在朋友不知情的条件下使用他的性爱机器人?”
又比如,当机器人的所有者“欲火焚身”,但机器人却羞涩地走开了,很有可能是机器人在做自身软件测试或者下载新知识而不想被打扰;又或者机器人的性格就被设定如此,有时它也懂得拒绝——这种情况下,人类如果强行要求机器人与自己做爱,是否属于性侵的一种呢?
从儿童时代的玩偶,到成年后的香水、鞋履、汽车、字画,人类爱过的东西随着年龄和社会发展不断更新。在利维眼中,伴随着各式电子产品长大的年轻人,会觉得机器人平常得就像朋友、搭档或爱人。
但机器人真的具备爱的能力吗?利维觉得,人们恋上的不是程序,而是一个足以乱真的仿真人。“关键是,机器人可以被程序编写去执行类似爱的行为,这个行为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在幕后软件里发生的内容。”
专访英国人工智能专家大卫·利维博士
2050年,你会爱上机器人
《新周刊》:9年过去了,你的看法有变化吗?目前的趋势下,是会提前还是推迟?
大卫·利维:我依然持原有判断。2008年之前,市场上能够买到的性爱和情感机器人的研发情况,比我预计的要慢一些,但之后便加速前进。所以我依旧坚持我最初的预测,即在2050年,上述一切将成为现实。
《新周刊》:最早是什么原因让你关注这样一个话题?
大卫·利维:我的灵感来源于雪莉·特克1984年出版的那本书《第二自我:计算机和人类精神》。我在2003年时读到它,然后开始做有关于机器人恋爱和性爱的研究,我发现了大量的研究材料,但几乎没有文章写过这个话题,所以我想应该写这样一本书,来解释为什么与机器人做爱这个想法是现实的。
《新周刊》:你在书里提到,未来机器人会被当成心灵伴侣和爱的对象。性玩具比较好理解,但要成为精神伴侣,机器人如何能够具备人类“爱的能力”?
大卫·利维:我认为关键是机器人可以被程序编写去执行类似爱的行为。这个行为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在幕后软件里发生的内容。很多人说,Deep Blue(1997年IBM推出的超级计算机“深蓝”)并没有真正在下国际象棋,因为它不像人类大师那样去思考棋局。但它的棋艺的确比所有人都出色,这才是最重要的。
《新周刊》:但还是有不少人因为性爱机器人的出现而感到被冒犯。你何以对社会的接受度如此有信心?
大卫·利维:偏见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100年以前的人们会说,如果你认为100年之内人们将会和同性结婚,你就是疯了。而现在,同性婚姻被很多人所接受。
《新周刊》:当进入和机器人恋爱、做爱的时代,是否需要制定什么规则?
大卫·利维:当然需要法律去处理这些权利,特别是涉及到机器人的职责方面。同时,对于人类和机器人的伦理关系将引发众多讨论,伦理通常都被写进法律里。
《新周刊》:这些年有没有让你惊喜的情感机器人出现?
大卫·利维:我相信,接下来的这几年,我们将见证更大的突破。实际上,并没有机器人惊艳到我,但我一直对人工智能研究员和机器人专家的最终成果充满信心。
《新周刊》:在科技面前,人类过去引以为豪的一些事物被击溃了。你有什么看法?
大卫·利维:我们必须接受。技术的发展必然带来消极的一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将变得对这些负面影响习以为常。今时今日的年轻人伴随着科技成长,所以当他们长大成人后,将比我们现在这些人更能够接受科技的成果。社会也将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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