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早已到了退休年纪的林书锦整日泡在影星宾馆后面的珠江电影制片厂摄影棚内,作为电视剧《七十二家房客》的总导演,他将这个系列拍到了1000集。50年前,珠影第一次将这个题材搬上电影银幕,导演正是林书锦的“师傅”王为一。
林书锦的导演生涯始于八十年代,那之前,他已经做了20年电影演员。“以前在珠影干导演是有台阶的,一定要是电影学院毕业,经过场记、导演助理、助理导演、副导演,才能做到导演。”五个台阶下来,至少需要20年,到40岁能独立拍片就算不错了。“八十年代形势大好,赶上影视事业蓬勃发展的好时机,从那时开始,珠影放手了,只要你有才华和能力,就能独立拍片。”
八十年代来到珠影的导演孙周也曾回忆:“改革开放初期,电影行业的第一声改革号角就是从珠影这里吹响的……珠影当时的许多理念,包括电影题材、电影拍摄的制度、技术等方面,都是领先于那个时代的许多内地电影厂的。”正因如此,在八十年代的电影观众眼中,作为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珠影”,代表着南粤电影的最高峰——《大班》、《孙中山》、《少年犯》、《雅马哈鱼档》、《逃港者》、《寡妇村》等风靡全国的电影,都是在那时出现的。
“过去所谓主旋律电影有一个狭窄的地方:要么就是革命题材,要么就是反映战争。八十年代题材开始宽阔了,虽不敢说‘不再局限于主旋律’,但是‘要拍出好看的电影’这一点清晰了。”
1962年,从上海电影专科学校表演系毕业的林书锦在珠影当演员,见证了珠影的第一个辉煌期:表现南海渔民的《南海潮》、描写公安人员的《跟踪追击》、反映城市平民生活喜剧的《七十二家房客》一批故事片上映,形成了最早的“岭南电影”雏形。1979年,因文化大革命一度中断电影工作的林书锦重回珠影,在张良导演的喜剧《回头一笑》中扮演四处奔走“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侯会计:“导演让我剃了个西瓜瓢,当时这种发型很难看,一开始我不愿意,某一天到现场拍戏,刚想进去,被一个维持现场的警察拦住,误认为是当地百姓,经组里同志解释才允许入场。”
《回头一笑》讲的是学大寨先进队“十八弯生产队”的故事,还带着些主旋律影片的色彩,但导演张良的理念已经开始变化。“剧本里一个村长要搞‘三自一包’,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批判他,他想不通:‘党教育我们要让农民致富,我让农民养鸡养鸭,有什么不对?’村长的房间里挂了一张马克思的照片,某天晚上他对着马克思自言自语:‘马克思啊马克思,你的理论是让大家都把资本搞活、搞富起来,为什么要批判我?’马克思突然从画上走下来了——我们连马克思的演员都选好了——马克思说:‘如果不让人民致富,那就不是我的理论。’村长很高兴,冲过去想拉住马克思的手求教革命理论,谁知道一抓,是空的,忽然一下就醒了,原来他在做梦呢!”林书锦一直耿耿于怀这个后来被领导删掉的情节:“这个梦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就是我们当时‘三自一包’走的路,要不要搞开放改革?电影最后还是通过了,但没有这段戏,就失掉它的最精彩之处了。”
《回头一笑》上映后不久,珠影进行改革,核心是要扩宽电影的样式和题材。“过去所谓主旋律电影有一个狭窄的地方:要么就是革命题材,要么就是反映战争。八十年代题材开始宽阔了,虽不敢说‘不再局限于主旋律’,但是‘要拍出好看的电影’这一点清晰了。”
1984年张良导演的《雅马哈鱼档》,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从拘留所释放回家的失足青年阿龙,卖掉了家里的电视机、收音机、手表,买了一辆“雅马哈”摩托车,邀请好友海仔、女友珠珠一起,开设了一家“雅马哈”鱼档——即便是今天看来,这个故事仍然具有标签性:“个体摊档”、“万元户”,都是当时最流行的现象。而4年后,林书锦的同学王进导演出一部《寡妇村》,拿下了法国蒙利彼利埃中国电影节金熊猫奖,并成为国产片拿分级来“炒作”的第一例。
“那时候珠影的电影,几乎全是岭南题材。更多是写岭南的事,写广东的事,再扩展一点,写深圳特区,写港澳。文革以前的珠影全国拍,写东北的题材就去东北,写陕北的题材就去陕北,但八十年代的原则是:要挖掘自己的土壤,挖掘南国的东西。”
和“岭南电影”一起出现的概念是“南国都市电影”,1987年调到珠影的孙周导演的第一部影片《给咖啡加点糖》就是这种类型,张良导演的《女人街》和《逃港者》更是深化了这一概念。珠影导演于得水在《珠影人与珠影的路》中写道:“张良拍逃港题材的影片并非易事。首先逃港者不是光彩的事,要刻画逃港者的形象,描写香港的情景,是一个政策性很强的问题,非严格掌握分寸不可……为此张良导演先后去香港和深圳调查研究逃港者的实际生活,采用纪实性与戏剧性结合的手法,进入香港和深圳拍摄。”
“八十年代有一个阶段,香港生活比这边好,这边是经济困难时期,粮油都紧张,很多人就从东莞偷渡过去,逃港者就是这样过去的,这种现象家喻户晓。”在林书锦的回忆里有这样一个花絮:“以前办证去深圳很难,我们在深圳拍《跟踪追击》的时候,摄制组就有人偷过去,电影拍完了一点名,少了一个照明的,厂里连夜就把他押送回来了。”
“八十年代有很多值得怀念的东西。过去的导演,没有‘我拍一部影片一定不能亏本’的理念,只要认为自己拍得很好就行了。电影是商品——我是到了晚年了才悟到这个道理的。”
“八十年代的珠影,超不过上影、北影和长影,但是改革开放初期,因为所处的地域优势,给珠影带来了天时地利人和。在这边,创作者的思想也相对开拓。”八十年代,林书锦还出现在许鞍华的《投奔怒海》中,饰演一个越南干部:“那是刘德华的第一部戏,他都不会演戏,每个镜头都NG无数次,最后只能停下来……和内地不一样,那时候香港拍戏没有耗片比,在内地拍戏,因为走错了位NG,是要承担很大责任的。”
事实上,珠影从建厂之初就开始了与香港电影公司的资金与演员合作,最早的《七十二家房客》就是一部合拍片。八十年代,王进导演的《寡妇村》与香港银都机构合拍,并且以珠影为主进行创作拍摄,而李翰祥导演、刘晓庆主演的《一代妖后》,虽然人员基本以香港为主,其实也是珠影和银都的合拍片。
1983年,珠影另一个重大的改变是:成立电视部,朝着影视合流的方向发展。“这是珠影创作的开拓,虽然当时电视台已经拍了很多电视剧了,但在全国的电影制片厂中,珠影和北影是最早开始拍电视剧的。”
珠影的电视剧部,最早以“反映改革开放”为创作主旋律,这让林书锦第一部执导的电视剧《小巷情话》在当时十分新潮:“一个女学生,每天都穿过一条小巷去学校里读书,在小巷里认识了一个男孩,两人眉来眼去,留下了很深刻的感情,突然有一天,女孩消失了,原来她考上大学了,男孩很失落……这是一个朦胧感的初恋爱情故事。”故事里没有阶级斗争,没有好人与坏人的对立面,以至于送审的时候,剧组人员颇有些胆战心惊:会不会通不过?结果《小巷情话》拿下了金帆奖和飞天奖,口碑不错:“很清新,很时髦。”
拍《小巷情话》时,林书锦每月能拿到五十几块钱的固定工资,在厂里吃饭不要钱,自觉日子过得不错。“八十年代有很多值得怀念的东西,过去的导演,没有‘我拍一部影片一定不能亏本’的理念,只要认为自己拍得很好就行了。”进入九十年代后,电影开始实行院线制的模式,电影好不好一切靠票房说了算,“商业片”概念改变了八十年代电影人的理念:“那时候票房不制约影片生产,现在你拍一个片子,如果不卖点钱,你就完蛋了。投资商的目的是要赚钱,实际上电影是商品——我是到了晚年了才悟到这个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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