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 2011 年,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真的什么都不敢说了。说了亦是白说。不如不说。不如不说。
不敢说只因曾经极不应该地大说特说。极懊恼于一时冲动,那是我的老毛病,犯完又犯,自吃其苦。
我说的是自己于2010 年年初曾发出的豪言壮语。就是大约365 天以前,我在文字里在演讲中在节目内多次公开自己的年度计划,但结果,几乎无一实现,信用彻底破产。
我曾经说过自己将写小说并于2010 年年底以“小说家”的身份北上大陆,打书演讲,会见读者。可是呢,老天爷,2010 年匆匆玩完而我的小说创作仍只处于热身阶段,计算机内只有一个五千多字的档案,而且是不太能用的五千多字,必须从头写起,结局遂亦遥遥无期。
然而这五千多字已经花费了我不少钞票。我把此事告之朋友,他们都笑了,只为是笑话。其实是真的,都是真的。
话说我以香港的麻雀馆为故事背景,故需亲赴考察并参与体会。麻雀馆乃香港社会的特殊产物,大约80年前由殖民地政府颁发特许证。而洋鬼子的思考逻辑极具“中国社会特色”(想必是由某位华人师爷提出的馊主意),由于一副麻雀共有144张牌, 便只发出144份经营证件,拥有者可以开设一种叫做“麻雀学校”的小赌场,客人进店打牌,互不认识的张三李四坐在桌上围城较量,每铺牌不管谁吃了糊,都要从收回来的利钱里给店东抽成5%,所以店东稳赚不亏。这种以“学校”之名、行赌博之实的麻雀馆至今仍然存在,分布于港九新界各地,内地游客来到香港不妨前往开开眼界。
我的钞票就是在考察之中烟消云散。麻烦学校是不准许纯参观的,进店便得打牌,打牌便得集中精神,否则想不输钱也很难。而我偏偏不能不分心,因为我必须一边打麻雀一边把眼睛朝四周瞄来看去,认真打量店内的所有细节,从装潢设计到桌椅布置,从侍应生的制服款式到其他赌客的脸容表情,我都得牢牢记位,一双眼睛便像扫瞄器般不停地前后左右看呀瞄呀,唯恐错过任何不应错过的灵感线索。于是,眼睛忙了,手便松了,几乎每盘都“放炮”输钱, 打了两个钟头,已经输了五位数字的港币,让跟我同桌打牌的那两女一男开心得眉开眼笑。
更糟的是,输钱之外,竟仍受气。由于分了心,砌牌摸牌时的反应难免缓慢,同桌的一位大叔赌友竟然出言嘲讽:“有冇搞错呀,动作这么慢,看不出来这么年轻便有老年痴呆症?”
气死我。但我懒得理他,只在心里暗想,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待老子在小说里加一个家破人亡的坏蛋角色,把你的下场写得能有多惨便多惨。
然而大前提仍是我必须能够把小说写完,否则不仅报仇无望,也枉在麻雀馆内输了大把银子。
这个2010年的写作大计能否延至2011年完成实现?汲取教训,我不敢再有任何表白了。其实我在2010年的大计还不止此。
除了写小说,我还答应过自己要勤做运动,好好保护健康,岂料报名缴费参加了健身俱乐部,一年之内去了还不到十次。
除了做运动,我也答应过自己要改善脾气,要对家人和朋友多点和颜悦色,岂料我的坏脾气像内地的楼房价格般只升不跌。
除了改善脾气,我也答应过自己于2010年出版两本好书,岂料一拖再拖,书本难产,反而是我的老妻于台湾出版了她生平的第一本散文集《我开始轻视语言》,而每位读者的反应都是:呀,写得比马家辉好太多了……
所以我实在无法再为2011年作出任何许诺了。年轻时读郑愁予的诗句,“三十未死,四十有何话说?斑驳如一匹背负诗囊的唐马”,曾经深被撼动。如今四十已过,斑驳尤甚,只求安稳地静好地活着、活着,也就够了。
年纪愈大,愈变成“小男人”。这或是最真实的2011年的起始感受。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