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原路上开设计小店的Jenny 要搬家了。她如今的家是租借的一户老房子,蛮好的底子加上独到的装饰,不久前才给家居杂志相中,大登靓照。可冬天一到,她实在受不了了:老房子不能装地暖,空调再吹热气还是冷得人手脚冰凉。挨过冬天,她要搬回公寓去,老房子的体验之旅就此结束。
梧桐树和老房子是上海两份最大的遗产。外滩就算是不收一分钱门票,也能带来大把旅游收入。世博期间,连外滩18号卡地亚的窗台下都坐满了人。老房子成了上海的名片,但它们大多是用来看的,甚至连门都进不去。淮海路上的日领馆,不管是现在还是盛宣怀本家自住的时候,都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进去的。马勒别墅、雍福会倒是花了银子就能进去喝咖啡,但对于老房爱好者来说,光在房子里喝咖啡是不够的。买不了,租也行,不管怎么样,只有躺在老房里的床上,才能一解相思之苦。
老房爱好者多为外国籍友人、港澳台同胞,住老房子是他们认识这座城市的最佳方法。日本芳疗师五十莱仁菜,6年前为了亲眼看人体解剖从东京跑到上海,看到上海医学院的那栋老楼,立刻迷得迈不动步子,想尽办法寻了套老式公寓住下来,又觅到永福路上一间底楼的老屋做工作室。房子后带个小小的院落,喝茶时还能见到邻居家晒在外面的棉被,使她心满意足。
不可抗的历史、不可靠的邻居
老房好是好,但毕竟老。几十年来换了无数次东家,甚至被人劈成八瓣,弄不清楚归属。很多老房没有物业,而房管所的爷叔,请他们来修水管通阳沟,基本没戏。这些年久失修的房子往往外墙的立柱、楼梯的雕花都在,但进门地板一踩就咯吱乱响,厨房里糊满油烟。一旦下定决心入住,就得有本事搞定一切:小到敲洋钉换灯泡,大到修补落水管,需要有十二分的耐心。摄影师刘圣辉租借了泰康路上的老公寓做工作室,楼上的落水管搞得他要在客厅里放十几个塑料箱接水,漏了3个个月,房东推到物业、物业推到楼上住户,即便电视台3分钟的民生新闻换来物业经理“高度重视”,水管照样漏,箱子照样放。
沪上知名公关包一峰也难逃老房子情结,得机会终于入手一栋小洋房,房间里一派旖旎,ArtDeco加上东南亚的混搭,色彩缤纷。可这好看脆弱得很:黄梅天一到,墙上泛起大片水渍,时不时地落下墙皮。
老房另一个不可抗因素是邻居。住进石库门里,肯定躲不开那热情的阿婆娘舅。著名家居店Simpy Life的老板郭万春有段时间几乎每年都会买进老房子,装修后自住半年后,再转手卖出。他说每逢装修,邻居都会好奇地来打听,完工后走过路过,有机会就往里面张望——他们只是好奇而已,想知道这同样的房子会被这个新加坡人折腾成什么样子。同样是对邻居,名门之后孙穗芬就没这么好心情了。想当初,这玫瑰别墅可是父亲孙科送给母亲蓝妮的:“建筑师图样标明的日子是(19)41年底,动工则是在(19)42年……我妈咪买了地,请了当时在上海的中国最著名的四个建筑设计师盖了这些房子,当时整条里弄是我妈咪盖的,一共七栋。”孙穗芬从小和妈住在2号楼,每天客来客往,歌舞升平。如今,孙家小姐只有这栋老屋好住了,她特意刷成粉红色,好和“玫瑰”二字相配。至于旁边住着新邻居的6栋别墅,真是不提也罢。
住得起修不起的老房
老房子好比老男人,有阅历,有身价,但也有消不掉的老痕迹。海上青花的陶艺家海晨和她的英国老公住在愚园路1088弄的一栋老房子里,找这栋房子就花了她两年时间,装修耗掉9个月,当时折腾掉4.8万美元,要知道那栋房子买下来的时候只有约合20万美元。卖家是解放前进来的,根本说不清楚房子姓何名谁。装修前,她先生去旧书店和图书馆查资料,这位英国记者从故纸堆里看到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认出那就是自家的房子。这一带当年叫宏业花园,英文名West End Garden,“宏业”来自开发商——军阀段祺瑞的儿子段宏业。他们想按资料恢复房子外立面的地中海风格,刷成黄色拉毛墙。没想到,居委会说因为小区被评上了文明小区,所有房子必须刷成奶白色。夫妇俩据理力争,告诉他们房子解放前就是黄色的,还弄来一张英国诺丁汉地区的照片以说明历史街区里的房子可以是不同颜色。估计大妈和老外也实在解释不清,最后黄色外墙得以保留下来,地中海风格算是劫后余生。
前不久,法国有个古堡主人据说因无法支付上亿欧元的高昂维护费,只能把古堡便宜出让。住老房费钱,在哪里都是。加拿大设计师潘朝阳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他的AOO建筑公司主要帮客人改造修复老房,据说已经接手过50多所老房子。改造老房是个庞大的系统工程,除了在风格上要修旧如旧,所有的基础设施都要重做:房屋要重做防水防潮,水电煤气的排管都要重新来过。有些房子归属不清,还需要和政府部门打交道;有的原先没有独立的厨卫设施,需要重新装配。在这些问题都搞清楚后,才能开始房屋格局规划:有些花园洋房里面住过72家房客,任意分隔对结构破坏很大,想要弄清原始面貌非常不容易。只要有可能,潘朝阳都尽力找到原始图,这样修复起来才有据可查。他的公司曾帮一对美国夫妻改造过一栋建于上世纪30年代的房,赫赫有名的胡蝶曾在此居住,但几经易主早已混乱难辨。所幸男主人找来当年的设计图纸,经过11个月的改造,房子终于改头换面。
买个痰盂插玫瑰
以布艺见长的上海组合老板卢薇10年前刚从法国来上海就以如今看来极低的价格买下复兴西路上玫瑰别墅对面的一栋花园洋房做工作室。很多客人就是冲着这洋房专门来参观,卢老板后来干脆把一楼布置成展厅,让来参观的法国太太喝喝茶,买买东西。她自家住在瑞金宾馆的奇石楼,东家好又专业,卢薇根本不用做任何改动,她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装饰上,中式家具、西洋审美,让家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像幅画:她在女儿的房间里挂满一长串风筝,厨房一面墙上排满各色搪瓷盘子,斯达克的透明椅子和官帽椅并排在餐厅里,一侧的八仙桌上摆满各色古董小物——胭脂盒、鼻烟壶、玳瑁眼镜壳。几年前,卢薇搬回法国,带走了房子里所有的东西,她把它们重新摆放在巴黎的公寓里,同样过上美美的日子。
懿园里的西班牙风格小楼住着李家夫妇,地道上海人李先生在英国船务公司时遇到意大利太太。这位太太脑子里没有任何禁锢和忌讳,看到弄堂杂货店卖搪瓷痰盂,红艳艳的还印着双喜和牡丹花,搬回半打,种上真的玫瑰摆在卧室里。那一片火红和卧室的立柱床混在一起,漂亮到妖艳。上海人对朝南的房间看得无比珍贵,而这对夫妻却毅然把极大的朝南房间改成浴室。他们把那间房间刷成绿色,正中摆个落地浴缸,躺在里面正好能看到窗外的梧桐树叶,那份惬意真是让人羡慕无比。
面对艳羡,新一代老房居住者大多回以否定:住长了也就这样,没什么新鲜的,房子难打理,角角落落总是弄不干净;院子利用率不高,夏天蚊子多到根本无法开窗。这种矫情的言论,听起来炫耀大于抱怨。对于老房爱好者来说,他们喜欢这种“旧”,以至于相对“历史”来说,这些问题都是可以忽略的。潘朝阳每天要经过楼里的公共厨房和发霉的走道才能到自己家,但他喜欢这种市井味道——这是他了解上海的第一线。卢薇也曾很兴奋地说,她最喜欢看人家窗台上的晾衣杆。旅日建筑设计师陆宇星3年前从杭州来到上海,辗转几次,如今租下一个带大院子的老宅子。“院中有一口井,还有一棵长得端端正正的桂花树、一棵已经青果累累的橘子树。想象着,到了橙黄橘绿、金桂飘香时就可以坐在院子里吃螃蟹喝老酒了。” 一语出,羡煞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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