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卫报记者大卫•蒂谢(David Teather)的描述,现任蜉蝣肆(Foyles)书店的老板克里斯托弗是个精力充沛、看起来有点儿古怪的话痨。他有老钱阶级的那种不修边幅,穿着一双嘉里克文学俱乐部的浅橙色袜子。他曾在苏活广场跟偷书贼肉搏。“一般情况下我都是非常镇定友善的。我跟他说:‘请原谅,我想你可能拿了一些没有付钱的书,请你回书店我们聊聊好吗?’话音刚落,这个小伙子就朝着我的腹股沟踢过来,但我抓着他的领带结,让他没法靠近我。我们扭打了一会儿,一块滚到排水沟里后,几个结实的警察将我们拉开。然后我发现此人拿的全是密码书——你绝对想不到,他竟然是从军情五处来的。”
一战时期,蜉蝣肆货车成了伦敦的街景——总是能看到书店送货、进货。
1903年,十几岁的兄弟俩威廉(William)和吉尔伯特•弗伊尔(Gilbert Foyle)没考上公务员,出门贴了不少卖二手课本的广告。众多求购者让哥俩看到了商机,弄来更多课本卖掉之后,哥俩用自己的姓氏开了个书店:Foyles。
第一年,书店盈利为10镑,兄弟俩把书店移到了塞西尔巷。1906年,生意稳定,蜉蝣肆有了自己的房子:查令十字街135号。之后书店规模再次扩大,蜉蝣肆搬到了查令十字街121号。一战时期,威廉单挑大梁经营书店,吉尔伯特则跑去弗兰德斯当司机。也就是在此时,蜉蝣肆货车成了伦敦的常规街景——送货、进货、同时宣告蜉蝣肆的图书库存已经超过100万本。
二三十年代是蜉蝣肆的扩张期。书店有了图书馆供应部、威尔士出版、蜉蝣肆音乐公司以及多种多样的图书俱乐部。1934年,兄弟俩将蜉蝣肆图书馆有限公司建设成为3000个非著名图书馆的图书供应链,让那些难以获得捐赠的图书馆们有书可藏。
1945年,威廉退休,他的女儿克里斯蒂娜(Christina)与丈夫罗纳德•巴蒂(Ronald Batty)接管蜉蝣肆。在书店里,十几岁的克里斯蒂娜曾给一位想找点儿火车读物的老先生推荐了一本《凡尔赛世家》。几天后,这本书回到她手里,扉页上书:“送给那位喜欢我的书的年轻女士——约翰•高尔斯华绥”。
这让她有了开办文学沙龙的念头。她开始给当时的著名作家写邀请信。1930年10月21日, 蜉蝣肆的首个文学午餐会在Holborn 餐厅举行,克里斯蒂娜邀请来萧伯纳、H.G.威尔斯与J.M.巴里做演讲,到场听众超过200人。拜她强大的人脉与组织能力,文学午餐会的听众迅速增加到平均每场2000人。80年间,蜉蝣肆文学午餐会邀请的演讲嘉宾已经超过1000位。
克里斯蒂娜喜欢结识文学界与政治界领头人。她保存的私人通信甚至包括阿道夫•希特勒——他回应了她对纳粹焚书的抗议。她的笔友们包括金斯莱•艾米斯,夏尔•戴高乐,D.H.劳伦斯,耶胡迪•梅纽因,J.B.普里斯特利,萧伯纳,玛格丽特•撒切尔,伊夫林•沃以及乔治•奥威尔。1930年代末期,克里斯蒂娜还建立了右派读书会,以对抗维克多•格兰兹(Victor Gollancz)组建的“具有毁灭煽动性”的左派读书会。
40年代,蜉蝣肆不仅扩张到伦敦各处,还出现在都柏林、贝尔法斯特、开普敦和约翰尼斯堡。同时书店还接管了演讲机构与演说局,成立了自己的娱乐公司、手稿商店和旅行社。当然卖书主业不变——50年代,平均每天书店都能收到35000封订购信。1963年,位于查令十字街的主店盈利超过400万镑。
然而强大的克里斯蒂娜也不能阻止70年代大萧条的到来。她不像威廉那么温和。她强硬地搞定了债权人,作风凶悍地解雇了一大批工作尚未满6个月的员工——在他们获得劳动保障之前。
威廉的三个孩子全都在为书店工作。但真正掌权的是克里斯蒂娜。在现任老板克里斯托弗的记忆里,她给家人的薪水很低。“她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混合体。有时候她右倾得一塌糊涂,有时候她又几乎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她非常喜跟放荡文人、古怪的家伙、街上的流浪汉混在一起。好像比起她一贯喜欢结交的特权、上流人士,跟这群人反而更有共鸣。”
1911年出生的克里斯蒂娜在17岁回书店工作,一辈子没有离开。她一人管理蜉蝣肆的庞大分支长达70年,一生没有孩子。
为了应对纸质书籍的衰落,蜉蝣肆在店内设置Kindle专区,并开发了专门的买书App,想让这家百年老店进攻电子书市场。
蜉蝣肆差点儿就跟着克里斯蒂娜一块死去。她从不用电脑,账目也不精准。蜉蝣肆全盛时期的分店、读书俱乐部、出版以及图书馆业务都在逐渐关闭。
虽然克里斯托弗60年代曾在书店工作过,但他觉得克里斯蒂娜永远不会给自己任何实权,所以转行去做了航空货运。1999年,克里斯蒂娜死前6天,她把克里斯托弗叫了回来,让他全权接管蜉蝣肆。“那时蜉蝣肆的经营状况实在不佳。整个书店里都是一团糟,连挂在墙上的画都掉了,至于财政管理,只有三位上了年纪的阿姨在做手工分类账簿。”他必须做选择:“卖掉,关掉,或是扭转局面。银行里还有400万镑,没有负债。我想,我们还是应该试一下。”
克里斯托弗知道,“当时所做的这个决定,只有一小部分是出于商业考量。大部分是出于情感”。他花了400万英镑整顿伦敦西区的主要分店——以前那儿可是以破旧闻名。还雇人强迫顾客排成三队:先排队去拿手写单据,再排第二队去付款,最后排第三队去拿买到的东西。他建立了蜉蝣肆网站,在上面买书可打10%的折扣。在半个世纪都没有扩张分店的情况下,他为这个岌岌可危的家族事业贡献了几个新店。
市场比从前更糟。竞争激烈:高街连锁书店、亚马逊,以及廉价售卖畅销书的各种超市,都在挤压着原本就在萎缩的实体书市场。克里斯托弗给蜉蝣肆定下的方向是,把旗舰店做成“地标”,像是哈罗德百货。蜉蝣肆的特点“不是苏联式的排队系统,而是种类丰富到让你难以置信的书籍类型”,“我们确实想加强品牌效应以提高盈利。但是你怎么能离开网络去讲品牌?我们最不想做的就是在全国范围开上五千到一万平方英尺的店面,那种商业模式已经不管用了。”
因海莲•汉芙那本《查令十字街84号》闻名世界的“马克斯与科恩书店”已经不在了。查令十字街上的老书店们也纷纷让道给咖啡店、酒吧、纪念品商店。为了提高盈利,蜉蝣肆开了一个咖啡馆,并卖些书籍相关的东西——在医药书籍区,你就能找到骨骼模型。与此同时,蜉蝣肆依然专门保留着属于古董书的位置。
在蜉蝣肆五层楼的容量中,陈列着超过20万册、跨越各种年代与版本的书籍、半层楼的古典唱片、小半层楼的艺术展品,以及不用电脑系统就能为你搜书荐书的书虫员工。2012年,蜉蝣肆跟随那个能在伦敦市中心开欧洲最大旗舰店的Waterstones连锁书店,在店内设置Kindle专区,并开发了专门的买书App,想让这家百年老店进攻电子书市场。2012与2013年两年,蜉蝣肆依然当选为全英最佳图书售卖商。然而这无法阻挡蜉蝣肆营业额的萎缩,以及每年20%的营业额下滑。
蜉蝣肆该何去何从?克里斯托弗坦言,自己并没有想好:“我们并没有制定什么长期经营策略。时代变化太快。我能感觉到蜉蝣肆历史的重量,但谁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我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也许会试着把它当做家族事业经营下去,也许会干脆把它卖掉。如果选择卖掉它,也不过就是几年的事,而且说老实话,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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