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爱上一个名叫三浦紫苑的女作家。国内似乎找不到同类项。” 编剧史航8月的一条微博这样写道。
三浦紫苑在国内出版的第一部作品《多田便利屋》(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10月版)的译者田肖霞也注意到了史航这条微博,她当时的回复是:“三浦紫苑确实特别,轻盈背后有种看透感,沉重的主题也会被她处理得带有喜剧风。”
田肖霞说,生于1976年、现年39岁的三浦紫苑在日本是当红的畅销书作家,只是在国内宣传得不够。三浦紫苑先后有6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其中最为国内文艺青年熟知的,是2014年角逐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编舟记》。很多人正是看了《编舟记》之后,去找三浦紫苑的原著来看,并成为她的忠实粉丝。
作为译者和即将推出的三浦紫苑作品“真幌站前三部曲”(《多田便利屋》即三部曲的第一部)的责任编辑,田肖霞在东京和三浦紫苑见过一次面。她对三浦的第一印象是“宅女”,看上去呆呆的、钝钝的,但又很搞笑。三浦紫苑说自己的日常也无非是吃饭睡觉,什么都不做:“并不是忙,就是除了看书(包括漫画),此外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会让我觉得开心的事呢,除了看书,就只有看看歌舞伎、文乐(人偶净琉璃)之类的表演。那也就是一个月一两次。散步也不去的。更不会跑步。”真是意想不到,这个花6年时间创作以“箱根驿传”(即东京和箱根之间的长跑接力赛)为主题的《强风吹拂》的作家,自己是完全不做运动的。
“或许我前世是一只栖息在书本上的虫。”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一栋附设豪华书库的房子。”
“抱歉,这我没办法买给你。”
“那,我要图书礼券。”
“我说你啊,我现在从你家附近的超市打电话给你,我是在问你想要什么伴手礼啦!”
三浦紫苑说,这样的对话在自己和朋友之间,三不五时就会上演一次。她从小就爱看书,小时候经常被大人们夸奖,但年龄渐长后,却被身边的三姑六婆逼婚:“爱看书是无所谓啦,可是你啊,不打算结婚吗?”她的回应是:哎呀,我现在看得正起劲,这个话题下次再聊。
“或许我前世是一只栖息在书本上的虫吧,还是我被一种让人向往阅读、远离恋爱或美容的恶灵给附身了呢?不然的话,无法解释我对书的这份执着啊!”在书评集《我在书店等你》中她这样写道。
因为爱看书,1998年她从早稻田大学文学部毕业,最想当的就是出版社编辑。她马不停蹄地参加了20家出版社和编辑机构的面试,结果却一个offer都没能拿到。她先是去一家外资出版社干了几个月,后来去了一家名为“高原书店”的旧书店,一干就是好几年。“客人过来处理旧书的时候,决定收购价。收进来的书有的已经很破了,尽量把它弄干净。重要的书要加塑料护封,价签是手写的,尽量做得醒目又漂亮。就是尽量让书看起来美观一些。然后要考虑出售的售价,并且定价。”
不过失败的面试经历,倒是给了她走上作家之路的契机:她参加笔试时写的文章得到早川书房面试官村上达朗的赏识,并力邀她在“Boiled Eggs Online”网站写读书随笔,每周一篇。1998年年底,村上达朗从早川书房辞职,创办了版权代理机构“Boiled Eggs”,他鼓励三浦紫苑把自己找工作的经历写成小说。2000年,三浦紫苑的处女作《给搏斗的人一个圈》出版。
她是到了2002年写完第四部作品《秘密花园》时,才下定决心辞掉旧书店的工作,专心写小说。之前她一直质疑“写小说能养活自己吗,能写下去吗”,写《秘密花园》时终于感到,“自己内心里还有很多想写成小说的东西”,也第一次对“写作”这件事有了某种切实的感触。“旧书店女孩”三浦紫苑从此成为“职业作家”三浦紫苑。
“虽然我经常被人说作品有BL风,但我自己并没有有意识地这样做。”
编剧卓别灵说三浦紫苑是个大腐女,看《编舟记》时,觉得女一林香具矢是“女版高仓健”,她和男一马缔光也虽然结为夫妻,却更像同宿舍的校友;反而是男二西冈正志对马缔光也百般迁就、照顾,感觉复杂多样。无独有偶,日本达人汤祯兆也写有《三浦紫苑的“腐化”奇迹》一文,说《多田便利屋》中多田与行天的关系,一直被视为BL(即Boy’s Love,男子同性爱)漫画的文字版;甚至有人打趣道,《多田便利屋》之所以获得2006年度的直木奖,是因为直木奖评审没有看过BL小说才觉得新鲜吧?
对此,三浦紫苑的回答是:“虽然我经常被人说作品有BL风,但我自己并没有有意识地这样做。该怎么说呢?我对描写男女恋情没什么兴趣,而是更喜欢写男人和男人之间、女人和女人之间,那种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恋人,也不是家人,但不知怎的意气相投的关系——写这样的关系很愉快。也许这就是我被说成有‘BL风格’的原因吧。”
她之前就《强风吹拂》接受台湾媒体采访时,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的小说经常以男性为主角:要写开朗又积极的主题时,把主角设为男性,写起来会比较轻松。不是说男性就没有困难和艰辛,只是,如果以女性为主角,势必会把自己作为一名女性的烦恼或愤怒露骨地投射到作品中,就很难写出愉快的东西。
不过,毕竟是个女作家,她有一件事偶尔会忘记,那就是会忘了写“每天早上刮胡子”的场景,因为实在没有“睡一觉胡子就长出来了”的体会。她希望读者看小说时,自行脑补“虽然作者没写,不过书里的人物该刮胡子的时候应该都有刮吧”。
当然,她并不否认自己是“腐女”——2006年,她出版随笔集《腐兴趣——不只是兴趣》,已经点明“腐女”身份。她也不讳言自己沉迷于BL漫画——“投入人生大半的时间阅读BL”,而且看到床戏就激动,然后自嘲:“我为啥要这么激动地大谈床戏啊?我要自重。”
所以汤祯兆说她在不同小说中贯穿“腐化”趣味,是理所当然的。而她的出色之处,在于善于把更深层的“腐化”元素融入小说中,让非“腐化”族群也看得津津有味:“我认为三浦紫苑的‘腐化’奇迹,其实乃建基于太阳之下无新事,一切到最后还是回归人生常情的感触,从而去打动人心。”
“我会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由此展开妄想。”
在2002年出版的随笔集《三浦紫苑——人生小剧场》中,时年26岁的三浦紫苑充分展示了天马行空的“妄想力”:看着邻居的狗,她沉浸在“莫非我才是它养的小狗,而它是我的主人”的幻想中;到京都旅行,看到哲学之道的盆栽,就开始编造分别为绿、黄、蓝、红、粉红的五色盆栽战队;畅想偶像高仓健的日常生活细节,包括健桑幼时吸食杜鹃花蜜的回忆、健桑挥舞500下木刀、健桑跟神秘青年的Zippo 情缘等;而路过餐厅厨房时,瞥见在里面工作的四个男人,就开始妄想四人之间纠葛的关系……台湾剧作家简莉颖如此评论道:“给她‘高仓健’或者一只狗,她可以给你一个宇宙。”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脑洞大开。
多年之后,她仍然保持了这种“妄想力”:“我经常在电车里观察人们的交谈,或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感。并不会特意做什么采访。譬如在咖啡馆,也会注意旁边桌子的人。不是有时候会感觉旁边在进行某种奇怪的谈话吗?或者是强行推销什么东西,或者是劝诱别人加入什么宗教。咖啡馆里常有这样的事,就是不知道那两个人什么关系,但是人家谈得很热烈,忍不住想,那俩人是在分手吗,在做什么呢?我会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喜欢观察这样的。”
“我喜欢由此展开妄想:是怎样的人,有怎样的故事。写小说的时候,有时候就由这些咖啡馆情景展开:哦,有过这样的事。”
当然,写作并不全靠“妄想力”,还要由各种现实的细节组成,这样才有说服力。写《编舟记》,三浦紫苑数次拜访仍致力于发行优质字典的岩波书店与小学馆字典编辑部,向字典编辑们请教业务流程;写《哪啊哪啊~神去村》,她亲自到位于三重县密林之中的美杉村(即神去村的原型),还专门设计了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方言“哪啊哪啊”;写《强风吹拂》,她的采访更是耗时数年,“箱根驿传”全程十个区间共220公里的赛道、地形,以及比赛中可能会有戏剧性发展的关键地点,她都要全盘掌握。日本新年期间有“寝正月”的说法,意思是新年就应该过得悠闲自在,但三浦紫苑却顶着寒风为了搜集资料四处奔走。“虽然是我自己决定要写这个题材,却也不由得常想:为什么要挑‘箱根驿传’来写啊?我明明就想在新年期间睡个过瘾觉的……”
今年6月,三浦紫苑刚刚完成了最新一部作品。新作不是惯常的男性视角,而变成了以女性为主角,是三浦紫苑向谷崎润一郎的《细雪》致敬的。至于成名前后的变化,她笑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担心能否赶上截稿期,而是抱着“截稿期?我才不管呢”、“哎,总会有办法”的心态,就好像柑橘变得皮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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