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大理是楚国大将庄跷的。战国时他带兵入云南,看此地山高皇帝远,就自封王并建滇国。但好景不长,庄家逃过了秦始皇,却没逃过汉武帝。到三国,云南归属蜀汉,诸葛亮在此设置南中七郡。之后它又被西晋收了。一直到隋唐,中央政府都通过当地大姓控制云南。安史之乱之后,云南变成了乌蛮的南诏国。但唐朝还没灭,南诏国就被自己的权臣郑买嗣灭了,建成大长和国。之后,权臣杨干贞又灭了郑买嗣的孙子,改建大义宁国。而因赵、杨均为白蛮大姓,相当于在此时,白蛮就已经干掉乌蛮,成为云南地区统治者。
乱到后晋时期,等来段思平干掉杨干贞,段氏建立了金庸粉们最熟悉的大理国。
在“前世是个大理人” 的金庸笔下,大理属于武林。
在“前世是个大理人”的金庸笔下,大理国皇宫辉煌,苍山险峻,山茶风雅——在这个“妙香佛国”,帝王禅位出家成了常事。皇族子弟则通晓佛经与大理典故、熟读四书五经、并精通诗词书法,音律琴技。而大理国民呢,也对佛教密宗十分精通——佛教已渗入白族人的血液中,坦然面对南诏到大理国之间频繁的政权更迭,淡然接受世间一切变化。
自然,大理也属于武林。那位著名的大理王子段誉,虽在江湖中习得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六脉神剑,并百毒不侵,一身绝技却全是歪打正着得来——最初登场时,人家只着迷于佛法与易经。到故事结束,段誉也没有因武功高超、人脉广泛而痴迷中原武林——王子返乡登基,励精图治四十年后,禅位为僧,终究遁入空门,痴迷佛法去也。
大理属于白族人。大理两千余座村落里供奉的一千多位本主,都是白族人的守护神。
到现在,大理仍然是白族的。洱海地区的民家人,澜沧江地区的那马人,怒江地区的勒墨人,均属白族。建于唐朝的第一座本主庙,以及大理两千余座村落里供奉的一千多位本主,也都是白族人的信仰。
一个本主,就是一个村庄的神,每个村子都流传着自己本主的故事。比如西洱海北岸的打渔村,就把本主想成是风神。而鹤庆东坡村的本主,就是既能保护本村,又跟隔壁村儿女本主相爱的白马将军。每年,每村人都会举行一次的庙会,为了请神、迎神、祭神、娱神,村民在三天里摆流水席、刷龙舞狮、大戏台子耍刀杆……庆祝本主诞辰,或者抬着彩轿接本主。鹤庆县板桥村为了纪念自己的本主白姐,更是在每年七月初一的白姐诞辰日举行“龙舟竞渡”,一方面为了敬神,一方面也是为了秀一下划船技艺——更为了让未婚男女从中挑选意中人。这也成了白族人的一项传统运动。
除了信本主,白族人还信佛。有大理地标崇圣寺三塔为证。笃信道教的唐武宗在会昌年间发起废佛运动,中原的密宗僧人就都逃到信佛的南诏王势力范围内,集成一代南诏佛教旺地。南诏第十一代王劝丰佑就在此时建立了崇圣寺三塔。三塔中最大的名为千寻塔,此千寻跟宫崎骏没关系,因唐时将一尺称为一寻,千寻塔就是高过千尺的塔。
贵为皇家寺院,崇圣寺的选址自然备加讲究:背朝苍山,面对洱海,位于上关与下关之正中。根据大理学院民族文化研究所副所长张锡禄的说法,因苍山被比为龙,崇圣寺正处于龙腰上头,建在这儿,相当于是为白族人建了一个定国神针。
白族人也深谙人生,透过大理三道茶就可看出。三道茶分三杯上,第一杯苦涩,主人在四季不灭的火塘上,用小陶罐烧烤着大理茶叶,直到黄而不焦,香气弥漫到整个白族堂屋,再用滚水冲成。这杯苦茶,寓意着少年时捱苦。第二杯香甜,在清淡的“感通茶”中加入乳扇、核桃仁与红糖。这杯甜茶,寓意人到中年,开花结果,人生幸福。第三杯苦涩与甜蜜交集,用蜂蜜、花椒、桂皮与姜,冲开“苍山雪绿茶”。这杯茶甜中带苦,寓意着人到老年,回顾一生,百感交集,苦乐参半。
但白族人又很温柔。一苦,附送蜜饯。二甜,还要送些甜花生。只有三回味,不再附送——人生至此,回忆足矣。
大理属于旅行团,属于背包客,属于本地土著,也属于鬼佬。在这些五花八门的街上,你很难说大理究竟是谁的。
早几年的大理是背包客的。世界各地的年轻人三三两两跑到这个地方,从南门、北门、苍山门、洱海门闯进古城,望着连绵却并不凌厉的苍山沿着细细的古巷子走。八十年代的鬼佬都喜欢跑到护国路上的大理市第二招待所住几天——第二招待所也就顺势开了服务老外的餐厅、酒吧、自行车出租铺等诸多店铺。之后,这条与博爱路与复兴路都交叉的护国路,被大理政府加宽重砌,变成了旅行团必去的、日均人流量过8万的“洋人街”。现在的洋人街上,中外团客都在这条街边的各种景点式银饰店、珠宝店、古董店、扎染店、工艺品店、音像店合影并买点纪念品,再去酒吧、书吧、餐厅、画廊拍照留念。至于自己背包、拿本《孤独星球》的老外,现在都喜欢跑去人民路找个客栈,或者干脆上山。
从前一直很小众的人民路,是怎么瞬间变成嬉皮士聚集地的,原因暂时不明。在这条不太直的窄路上,聚集着摆摊卖民族饰品的当地人,愤世嫉俗在微博微信上吐槽“古城太商业”的城里人,坐在老外开的店门口畅谈“这超凡脱俗的人生”的戴花小清新,最炫民族风嬉皮士,一口台湾腔的弹唱小组,在街边临时组成Live现场的俄罗斯、委内瑞拉人,半夜在街上鬼哭狼嚎的年轻鬼佬,留着谢天笑式长发弹着万晓利式吉他没人听照样唱的摇滚老炮,辞了职来卖肉夹馍的、笔记本的、古着衣的、进口烟丝的、私房菜的、手造陶器的、带孩子的,在这条拥挤、飘着羊肉串味、每隔十米一组卖唱小分队的人民路上,上述所有人,都在打量着上述所有人。
在这些五花八门的街上,你很难说大理究竟是谁的。在人民路上段,你可以说是坏猴子酒吧那一堆鬼佬的。到人民路下段,你又可以说是弹着吉他摆着地摊那一堆流浪小青年的。而如果在下雨的早晨撑伞来一遭,就能看见基本没人的人民路、博爱路、复兴路上,沿着窄窄的巷子而建的白族老宅。每个宅子都是四角飞檐,每个院子都有四合五天井。本地人张罗的羊肉米线店早早就开了,门口放一个火灶滚着汤冒白烟。端上来的米线碗里放着几片薄荷叶,瞬间饥肠变清香。至于筷子嘛,用不着消毒柜,老板回头指示你,去后头蒸锅里拿。
外来定居客并没有改变大理。他们只被大理所改变。
看过导演张杨那部《生活在别处》的都知道,洱海边上有一群墨客神人艺术家。但更多的是选择默默住下的普通人。在双廊开店的,有从北京开了两天两夜车,带着五只猫来开咖啡厅的金融女,也有从做了十几年的传媒行业跑出来,只在自家客栈里当“服务员”的老记者。做得一手好蛋糕和好松饼的漂亮女孩,每天基本下午开门,放放歌喂喂狗,只为待客做饭看晚霞。而餐吧边上偌大一个酒吧里,只有一个正式员工:老板。他扫地,擦桌,做简餐,调酒,必要时,上台唱两句。那位非要把客栈开在山顶上的前房地产老板,为了让院子里花草旺盛,不惜亲自爬台阶挑肥料。而每个客栈都有的一条大狗,每天生活不过就是在院子里吃吃饭,到花草里打打滚,再去洱海里游一圈。
外来定居客并没有改变大理。他们只被大理所改变。曾经的工作狂人,都变成了能放着自家店面不管、只为晚霞太好就跑出去溜达的闲散人。生性散淡的白族人依然沿着苍山洱海而居,穿着传统服饰,切换着普通话与白族话。她们穿梭在外地人开的客栈与三房一照壁的白族民居之间,给背包客带路、给食客做饭、为游客拍照。他们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租给外来客,自己当起了司机、厨师和导游。他们不断地往返于苍山洱海之间,路遇穿着花裙的白族金花,赶着羊群的白族阿鹏。
在你走下7点起飞的航班,拖着行李一脸疲惫地走向这块陌生之地时,他们会带领你穿越房产广告、建设工地、广阔农田与泥泞小道,会在沿途告诉你怎样分辨真假火腿,怎样挑选当地水果,如何与路边小贩砍价。最后,他们会带领你进入曾经只属于本地土著的苍山洱海之间,并叫你注意防晒。
你们在目的地结清钱款,各自离开。他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大理,你来到了只属于你的大理。或许你们都会花一秒钟思考这究竟是谁的大理——然后你就会明白,大理与你之间没有从属关系。因为如此景色与生活,只可能是每一个人的一场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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