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记忆,比人长。”
这是话剧《大院》里的一句台词。“大院”一词,脱口一说便似乎带出特殊含义。要么是大户人家,像《红楼梦》里宝玉那句“我不过是赞他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自然也让人想起,已借助影视作品更加成为人文建筑标本的“乔家大院”、“王家大院”。要么,便是颇有权力特色的机关大院、军队大院,一下又想起王朔,当年那些一步步掀起青春记忆的小说,底色都是一座座京城大院儿。除了这些,还有种更普遍些的,带着老北京四九城文化的胡同里的老四合院,也叫大院。
刚一听闻话剧《大院》时,别的没多想,先是跟着思路被带到了这些意象上。
上海人写北京的大院
编剧是土豆网CEO王微,导演是原央视主持人和晶,他们联合创作这部以“大院”为焦点的话剧时,也没绕开这些含义。他们就是写的老北京胡同里,连接一代代、不同阶层人群的四合院里的人事变迁。
一个是土豆网的CEO,商业精英;一个是曾经的央视主播,现在的幕后电视人,文化精英。而他们两个却都是上海人,这样一对组合,把对社会的犀利观察和思考,融入、嫁接到一座北京城面临拆迁的老四合院里。听上去,有看头。
不得不说,《大院》很大胆,很“现实主义”。剧情直逼当下,以北京旧城改造为背景,讲述一家地产公司意欲拆迁一座老北京四合院、改建新楼盘,为此四合院的主人(年轻有为的老院第二代),与地产开发商各种对峙抗争到底的故事。四九城、老胡同、街坊邻里、外企的海归群、立志“破除旧北京建设新北京”的开发商,集团利益、个人诉求、家族秘密的对抗、刺激的内心动荡……各种阶层、立场、命运、人生观直接面对面,把冲突和对抗撕扯开,呈现给你看。
这些年,尤其在北京,上演的关注当下题材,涉及到拆迁话题的话剧也不在少数。有郭冬临、杨立新主演的《海棠胡同》,人艺推出的《南街北院》、《东房西屋》,以及年轻导演黄盈的《枣树》。这些戏主题都聚焦于老城拆迁中开发商与钉子户之间矛盾的话题,但几乎结局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和为贵,某种程度上的和谐团圆。《大院》开始更逼近现实矛盾,在舞台上呈现更直接的对抗。
“我们是整个的系统,系统是铁锤,他一个个人,不过是个瓷碗。”
“每一个的个人,才是这世界的推动者,不是王,不是寄生虫,不是无意识无思想的系统。”
刚刚执导完《四世同堂》的田沁鑫,刚好又来到这部戏承担艺术总监。在她看来,两部戏有相通之处,经典剧《四世同堂》讲的是老北京,《大院》说的是新北京。都是在讲命运和世代。
“关于拆迁,关于系统与个人,关于文化保护,关于阶层裂变,《大院》触及了时代的主题和脉搏,大段的台词都很有思辨的色彩,它反映了社会的声音、透视了时代的症结。有不少活在当下、发人深省的东西。”从主题上来看,田沁鑫这句评价,不算自卖自夸。
大院留下了,人没了
有人说,看不出王微除了是个CEO,还是这样一个热血的文艺青年。这一次,他果然很热血。《大院》从文本看,编剧彻底释放了创作激情,八场戏,剧情曲折,以人性纠结推进剧情高潮。在“拆迁”、“对抗系统”、“保护家园梦”、“中国梦破灭”等过于敏感的社会话题上,能客观地把对当下社会现实问题——城市的变迁离不开拆迁,以及人物内心价值观的观察和揭示,融进一次强过一次的戏剧冲突中。导演和晶看来,王微作为编剧,借助《大院》表达对社会问题的感悟。剧本内容恰恰就是描写了一个商业精英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这个戏是一个个性表达的聚会,它把很多不合群的人聚到一起。让他们的个性、利益、立场各自爆发。”
和晶做导演其实不算不务正业。她早先便是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虽然《大院》是其处女作,但也算20年来首次回归老本行。“我愿意把《大院》定义为一部新现实主义作品。现在话剧界和话剧市场给人一种错觉,不是时尚先锋热闹,就是传统严肃沉重。我更希望能够制作一部形式规矩传统,但能敏锐关注当下社会现状,同时注重人性挖掘的话剧作品。不仅老舍的时代有这样的戏,每个时代都应该有这样的戏。”
作为戏剧的《大院》,舞美做得很成功。在这样一部冲突和暗喻此起彼伏的戏里,舞美设计起了关键的中和或点睛作用。有几次,配着幽静里传出的京剧唱腔,舞台深处竟有几分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意象。配合细节性的点睛人物,一个道士三次出场,第一次出场,拿着拂尘默念着《金刚经》散去;第二次,念着《圣经》上台又散去;第三次,出现在台上一言不发,一声叹息,散去。
“老房子就和人一样,只要上点年纪,就有些有趣或者不愿意再提起的故事。有的时候,住在房子里的人都忘了这些故事了;有的时候,他们有意把这些故事给忘了。”结局有些古希腊悲剧意味,在新起的林立高楼间,“大院”格格不入地留下了,但是,人没了。戏剧的呈现,没有用激发联想的方式让人想起新闻事件的瞠目画面,而是选用展示人性的手法,让精神先于肉身崩塌。但依旧有种“没了,才知道什么叫没了”的伤感。
不知为何,舞台最后定格的场景,让我想起去年那幅发生在美国西雅图的,类似《飞屋环游记》的新闻画面:一间气球环绕的老宅被裹在高高矗立的商业地标大厦之中,老太太安然住在里面直到终老。
“房子的记忆,比人长。”话剧《大院》,理应给人留下各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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