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0岁的陈身着条纹亮蓝西装微笑端坐的形象出现在温哥华各大媒体的广告位里。他的JC(Jim Chen)地产精英销售团队主推豪宅销售,数年间赚到丰厚身家,在当地小有名气。
他如今的口语水平已达到“打电话时对方听不出来我是个中国人”的程度,可以与骄傲自我的本地白人、性格各异的中国富豪们不失分寸地融洽相处,谈成一单单价格不菲的房屋买卖。
但如果把时光切回14年前的2003年,16岁少年陈的境况则着实堪忧:在国内读初中时他就散漫惯了,而糟糕的中考成绩则让他彻底无缘国内高中。在他只身一人空降加拿大Saint Malachy's Memorial High School时,他是学校里唯一的华人,备受外界调笑。移民加拿大后,陈的学习和生活状况并不理想:起初半年听不懂满口俚语的白人老师和同学在说些什么,每月只有500加币的生活补贴,住在一名教授的房子的地下室。后来第一次回国度假时,陈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还是家里好,什么都有,我再也不想回加拿大了!”
起落不息的14年时间,镜像式地呈现了一名华裔加拿大留学生在海外漂泊的成长和困境,也讲述了一个家境优渥的孩子在留学生涯开始的那一刻被塞进底层重新锻造,最终实现逆袭而蜕变成龙的故事。“华人可以很努力念书工作,可以赚大钱,可以实现自我价值,但关键是永远有钱没地位,不可能成为上层阶级。” 陈说。
“现在这些华人小孩,需要靠打工攒生活费的基本没了,很少人像我以前那么苦。”
2003年时,从广州起飞前往圣约翰市需要转四趟飞机,总飞行时间超过二十小时。最开始的四趟起落,陈哭了四回:“从广州飞香港,哭了,因为离开家;从香港飞到温哥华,又哭了,因为离开了中文的圈子;从温哥华飞到多伦多,又哭了,因为温哥华的华人很多;从多伦多到圣约翰,还是哭,因为彻底被流放到最远、最偏,也似乎是最与世隔绝的地方去了。”
在Saint Malachy's Memorial High School待了半年,陈的英语才勉强达到可用的水准。当地白人孩子学他不标准的口音,摆出中国功夫姿势挑衅他,在校车上朝装睡的他起哄。陈气不过,和那些挑衅者“干了一架”。“实在憋不了了。”
初到异国,语言成了待解决的首要问题。“这边没有专门的语言学校,全是本地人,没这需求。也没有请家教,都靠自己觍着脸去跟人磨口语。”
除了尴尬的语言文化问题,陈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500加币:“当时高中没有华人,我从教授那边搬出来后只能找几个当地华人大学生合租,光是房租每月就要花掉250加币。剩下的抠着花,多一毛都没了。”
在广州过惯少爷生活的陈,开始为了手头能宽裕些干起了兼职。十一年级,刚过17岁,他跑到当地的food court找活干。“刚好到了法定工作年龄嘛,小一点都算童工了。最开始做的是日式铁板烧,洗米、切菜、切肉、炒铁板、收银,什么都干。有一次把一米多长的冻肉放进绞肉机里切,手指头一不小心就被削掉了一块肉。”
14年后的今天,陈接待各路带着孩子来加拿大选购学位房的中国富豪时感慨:“现在这些华人小孩,不需要靠打工攒生活费,很少有人像我以前那么苦。”
为了向未来岳父证明自己的实力,他开始疯狂地与学习“死磕”。
十一年级时,陈申请转学到温哥华当地高中。“那时候获得了爸妈批准,干了件挺伟大的事儿,从最东边圣约翰开车到最西边温哥华,总共开了四天。”驾车长途奔袭固然刺激,但陈迎来的却是另一个尴尬的开始:课业基础差,不了解温哥华教育系统,临开学才匆匆报上一所当地平民子弟构成的普通学校Templeton High School。“学校多是亚裔和意大利裔,家长大都是做着卖菜、打工之类的职业。”
在这所学校,所有人成天想的都是往蓝领方向上靠,“上个技术学校算了”。陈身在其中,想法也不例外:“当时差点就决定去开大卡车了,这是我当时知道能获得最高薪的职业,一年大概10万加币(约合人民币50万元)。”母亲坚决反对,而父亲则认为这未尝不是一个选择,闯闯也无妨。
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对陈刺激和影响巨大。 “十二年级时认识了当时的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婆。她当时家境不错,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简称UBC)念书。我第一次去她家里时,她爸爸看见我后扭头转身就走,明摆着是不想理我。”说到这里陈的声音暗沉下去,“那时的感觉,就是被人狠狠地看不起。”
陈下决心证明自己。他此后转到了另外一所公立学院Langara College念书,几乎是从头开始补齐落下的英文与数学课程。“十到十二年级的三年时间,都没怎么好好念,所以基本算是重新开始。”
陈自此开始了与此前全然不同的生活节奏,第一次疯狂地与学习“死磕”。“真和备战考研差不多,每天12个小时泡在图书馆,一直持续了半年。”这段时间,陈的生活费基本没有改动,这意味着在繁重的学习之余,他的兼职也没断过:送外卖、洗车、做电影院清洁工、帮人搬家、做天然气合约的销售……一件接着一件,延续着这段清苦乏味的求学生活。
半年后,陈如愿考进UBC经济系。一个在国内初中散漫惯了的少年,一个从来与努力、勤奋、专注这些字眼绝缘的少年,因长期受轻视而迫切需要证明自己,通过豁尽全力的拼死一搏,完成了看似毫无可能的“学渣逆袭”。
“我们的许多地产买家大都是从飞机上下来的。”
毕业后,陈在华裔准岳父的介绍下,通过打高尔夫球认识了许多身在加拿大的中国企业家,这也是他向积攒大客户资源、练习为人处世迈出的第一步。由于在留学前期经历过大量脏活累活,陈在与企业家沟通时能够自然地放低身段,在换位思考的过程中顾及对方的情绪。“跟他们一起待久了,我身上都多了些60后的气质,遇事会比较沉着持重。”
从UBC毕业后,陈被来自中国的某上市房企录用。他从总经理助理开始做起,去美国的华盛顿和休斯敦做地产项目的前期开发,并在工作中逐渐接触到楼盘开发、土地并购等业务。“我还接待过包括美国建设部前部长在内的一些政府要员。” 陈说。
在这个既需要放低身段强忍苦干,又需要随时昂起头与人机敏周旋的行业,陈的成长速度飞快,“先熟悉地产经纪这个圈子,从服务客户入手。后来渐渐明白,在温哥华置业群体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方便下一代读书”。在投身房地产业的第二年,他基本可以独立销售。“自己拿房源,然后自己卖掉。到了第三年,我都能自己组建团队制定销售计划了。”
长期的工作实践让陈明白了一点:做地产经纪人并不需要对口专业出身,但大量的工作实践和经验却至关重要。同时你需要对客户的身份和需求有足够清晰的认识:是母亲带小孩陪读,还是家庭举家移民;是企业家的置业投资,还是刚需购房的个人自住。“现在我对房子买卖情况、买卖双方心理的预测,60%是准确的。”陈如今对此充满自信。
“熬不下来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能熬的。”
中式家庭在教育上普遍费尽心力,这不仅让家长和孩子都极富上进心和竞争欲,也造就了价格高昂的学区房(如UBC附近的楼盘)、全职陪读的妈妈团等留学生群体的附加产物。陈团队最近有一个住在大温地区最南端的客户,“为了让孩子读上温哥华最好的私校,客户一家在温哥华最北端的西温买房子,每次看房子的单程都得花上两个小时”。
为置业购房来回奔波尚属小事,陪读则意味着为孩子牺牲。“就算孩子念最好的私校,有些家长还是放不下心,一定得全程陪同。温哥华的生活其实很单调,这些陪读妈妈的业余活动也仅限于参加艺术团、合唱团等团体,还都得趁孩子上学的间隙抓紧排练。很多妈妈的看房时间一般都不会安排在下午三点半之前,因为这个时候陪读妈妈们大多都是去接孩子放学或去补习班的。”陈的助理Nancy说。
在夯实本职业务的同时,陈渐渐开始规范对团队成员的要求。“最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不能miss掉我的电话。超过三次的话,对不起,请你自己走人。”
与此同时,他还很在意面试者从前的兼职经历,特别是与自己少年时代相似的底层工作经历。“如果是干过餐饮、工厂、仓管之类的,我会特别留意。熬不下来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能熬的。现在就算是把他们半夜一点叫过来,他们都会照做。”陈说,“做地产经纪就必须面对这些问题,客户随时改时间,随时改要求,没办法按一个一成不变的模式去慢慢做。”
“周末夜里的三号路,不是喝醉了酒,是加班刚回家。”陈曾在朋友圈里这样写道。14年前,一个满怀忐忑后悔踏上加拿大土地的少年,如今却手把方向盘娴熟地穿梭在温哥华富人圈中,收获地方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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