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艺术家赵半狄再次控告《功夫熊猫2》的文化殖民主义,指责该片是披着熊猫外衣的美国文化。
《功夫熊猫》中美国文化的植入是显而易见的,熊猫阿宝更像是一个钻到熊猫身体内部的美国男孩,他的性格聪明可爱,具有帝国男孩的无所顾忌和天生的优越感,闯祸后从不承认错误,而是以自嘲和黑色幽默予以化解。《功夫熊猫2》则套用了美国电影的精神分析叙事框架,阿宝幼时被抛弃的经历使他陷于遗忘症,通过记忆恢复和精神治疗他重获精神能量,这类似于希区柯克的《蝴蝶梦》、《爱德华医生》等运用精神分析作为叙事结构的电影。
尽管美国的文化植入毫不掩饰地存在,但不能否认好莱坞电影的世界主义态度,以及自科幻片《2012》之后对中国题材的颠覆性突破,即好莱坞有关“世界拯救”的题材开始植入“中国力量”,由中国人来担任拯救世界的关键角色。《2012》中,美国力量依然是世界拯救的主角和组织者,但在这场拯救中,中国扮演了“制造工厂”和神秘力量发源地的角色。在《功夫熊猫2》中,道家和禅宗关于内心虚静的力量以及师父在深山中对千里之外的事件产生神秘预感的第六感应力,成为拯救世界的力量的精神源头。《功夫熊猫2》也改写了西方近一个世纪的现代性叙事,即以《易经》、功夫和禅宗作为哲学基础进行身心训练的功夫首次在好莱坞电影中战胜了现代主义象征的机器,而此前的《阿凡达》还维持在机械体系战胜原始神秘主义的现代性话语。
这使《功夫熊猫2》的叙事完全地“义和团”化,实际上也颠覆了中国20世纪对义和团一边倒的、批判性的现代性话语,即“刀枪不入”的中国功夫最终惨败于西方的现代军事武器,中国文化因此不再具有现代主义的普适性。对于东方神秘主义及心灵修炼改变物质关系的痴迷,早在上世纪70年代的好莱坞科幻片《星球大战》中就已出现,那时是将未来主义的西方科技与古老的东方神秘力量作为一种互补性的平等关系;但《功夫熊猫2》则完全将功夫置于机器文化之上,熊猫阿宝成了拯救世界的主体。
正如赵半狄所指出的,《功夫熊猫》植入了一种寓言性关系,即美国鹅爸爸养育了熊猫中国,熊猫放弃了自我寻根,转而与鹅爸爸重建了一种家族共同体。实际上,中国熊猫在美国鹅的抚养下,基本上是一个有着美国男孩内心的熊猫,他通过西方式的精神分析解决了寻根焦虑,并以一个没有血液遗传的美国小孩角度,重新以“外人”的身份吸收中国传统。影片中对中国哲学有关“静心”的观念和武术训练的方法的见解,都是极其肤浅的。但从前些年的《花木兰》开始,好莱坞对中国资源的使用逐渐正面化,这意味着中美关系中的政治认同转向文化情感,即对中国的认同作出调整,承认中国制造及古老精神的力量,但尚未将其认同为一种普适性的哲学。
因此,熊猫的世界拯救仍然限定在被称为“China”的中原大地,而非一种全球性的拯救。《功夫熊猫2》更像是对中国持续近一百年来对义和团的批判性话语的颠覆,但这个反“反义和团”的话语倒转,还只是好莱坞的语言颠覆的一个出发点,重要的是,好莱坞试图建构一种类似于政治描述的“中美国”概念,无论是鹅与熊猫最终结成家族共同体,还是钻到熊猫体内的美国男孩,中美合体确实完成了一个寓言塑造。
最近我在国家行政学院参加了“中国文化走出去”研讨会,中国文化的输出尚缺乏明确的国家战略和话语模式,一些艺术输出还局限在满足华侨社团的文化自娱。与此相比,《功夫熊猫》使中国文化进入一种“被输入”,即中国的传统资源实际上成为一种世界主义文化工业的原材料,在经过内容植入和改造后,重新输入中国。在中国文化尚未真正走出去之际,美国式的中国叙事被输入,成为世界主义的中国“新传统”,这些中国传统内涵及美学被改造的新传统,成为年轻的中国新一代先入为主的“传统”常识,而真正的“传统”则变成一种陌生感十足的文化。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