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花总丢了金箍棒(下简称“花总”)第一次来到东莞,成为一间印刷厂流水线上无数普工中的一员,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个世界工厂。
他在文章《潜伏》中写道:“所谓普工,就是工厂流水线上最低级的工人,是农民工相对容易找到却也最不甘心做的一个工种,是大多数打工者艰辛之路的起点,也是这个劳动密集型城市腾飞的基石。在这个金融风暴肆虐的春天,我想走进东莞的最前沿,亲眼看一看这里究竟在发生什么。”
正如花总的微博签名“Blogger | Adventurer”,他自嘲是“过气网红”,却是冒险爱好者。他能一眼识别大多数名表的品牌、型号和价格,但他更有兴趣了解手表表盘下是如何运转的。所以,他一“作”到底,把自己从金字塔的顶端下放到社会最底层——跑到东莞长安去做卧底普工,亲历这个世界工厂的内部运作规则。
观察世界的方式和角度有许多,最终促成花总动身前往东莞长安的,是另一件事。
2007年,花总在四川支教,那些学生绝大部分的命运都是成为打工仔、打工妹,他当时给他们灌输许多“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鸡汤。直到2009年的某天,一个女学生打来电话,向他求救——女孩在外出打工时被同宿舍的女孩蛊惑去做了性服务者,怀了孕,还被男朋友骗走了钱,她想要向花总借钱堕胎。她说她当初决定离开家乡去南方打工,就是因为他当年说的那些鼓励的话。
“老师,你讲的都是骗人的。”这句话就像刀子一样插在花总的心上,他感到很内疚,于是开始关注这群孩子以及与他们有着一样背景的年轻人,来到城市打工的生活状态。
追求现代化的过程中既有希望和渴求的躁动,也充斥着发展所带来的种种负面后果,而在这个过程中,底层劳动者的牺牲往往被视为发展所必需的。
在长安镇某泰印刷厂做普工时,花总每月的底薪是750元,符合本地的最低工资标准,加班费另计。但一入职要先扣除50元体检费和35元的暂住证费,每月吃住的成本还要再刨去300元,工厂给每个普工发放两套工衣,转正后一套可免费,另一套须按50元的成本自行购买。
由于当月工资是在下月底发放,所以对很多新进厂的农民工而言,开始的这段日子将会很难熬。“若是自断粮草,完全依靠做普工的收入,我根本无法负担这样的支出。”花总说。
花总发现,大家特别喜欢在周末和节假日加班,工友小王曾抱怨:“按照劳动法,星期天加班会有双倍的工资,差不多一天就能挣一百,可厂里竟然在礼拜天放假!”
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花总在自己的床上躺下,发现抬头两尺处赫然涂着四个大字:挣钱,钱啊!
两周后,他又去了另一家黑工厂做USB接口,熬了一周,最后带着工卡和手机仓皇而逃。那时,他经过肯德基,竟然不敢进去——那种明窗净几的正常城市人的生活让他感到恐慌和自卑。花总回忆道:“长期待在长安镇上做流水线的日子,不需要太长时间,一个礼拜,就会把好好的一个人同化掉,麻木得像颗机械螺丝钉。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特别想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
隔了一段时间,他又开始了新的卧底探索。“有点像跑步,跑到一定的时候你就会突然之间觉得不是那么辛苦了。后面我基本上就非常得心应手。”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每年都会回到长安镇,待两周左右,看看工厂招工的情况,与曾经的工友吃饭、喝酒,了解他们的近况,记录着这些由社会、跨国资本以及家庭三重社会压力创造出的以阶层、性别和城乡差别为基础的特殊劳动主体——中国打工者。
逐年观察下来,他发现,整整一代的打工者像漂在海面上的浪花,他们带着希望和期待来到城市,经历各种受骗、传销和工厂的艰苦待遇,然后或许回家结婚,或许去参加各种培训班,学李阳英语、买陈安之教材、学驾驶,企图改变命运,一边挣扎着、期待着,一边被更多新来的年轻人更替。
当然,其中也有劳务工们有声和无声的种种抗争。作为酒店体验专家,花总提起2015年发生的“脏毛巾”丑闻事件,即电视台的记者去酒店暗访,发现酒店员工拿一块脏布擦马桶和擦杯子。
花总说,这就是不同阶层之间在消费链条上互相伤害的典型事件与结果:“第一,很多酒店运营压力非常大,导致底层员工的薪资收入非常低;第二,为了压缩成本,酒店会降低培训投入,导致一些员工没有经过很好的培训或受更多的教育就进来,再加上酒店本身就是一个贫富对立非常明显的环境,很多员工内心深处都有可能产生不平衡的心态。”
作为酒店和时尚品牌的常客,他并没有感到愤怒,反而觉得体会很“小清新”:“你是受害者,生产工人也是受害者,那些高级酒店、被仿冒的手袋和手表的品牌是更大的受害者。人跟人之间要多一些相互的尊重跟理解,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公平合理的,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给更多的人创造更多的选择机会,或说改变命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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