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鲜肉霸屏,他们最被诟病的,是得到了天价片酬,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演技、人品以及敬业精神。业内人士在担忧的同时,引入“老戏骨”这个概念作为参照对象:老戏骨是演员,小鲜肉是偶像;老戏骨靠演技吃饭,小鲜肉靠脸吃饭;老戏骨重质量,小鲜肉重数量;老戏骨是里子,小鲜肉是面子;老戏骨是奢侈品,小鲜肉是快消品;老戏骨是常青树,小鲜肉是烟花;等等。
老戏骨如赵立新自谦为手艺人,他在拿到第22届华鼎奖百强电视剧最佳男配角奖时表示:“演员就是个手艺人,祖师爷赏饭吃,传给了我们这门手艺。而我作为一名手艺人,要用自己一双干净、勤奋、善良、勇敢的手守住它,让它能够别流失,别偏废,别走样。”
既然是手艺人,就得耐得住寂寞,受得住诱惑,全心全意地磨练自己安身立命的技艺—这就是所谓“匠人精神”。《人民的名义》出品人、总制片人高亚麟坦言,为该剧选角时从未考虑小鲜肉——他所说的“小鲜肉”,特指“没有演技、不是职业演员的所谓年轻明星,靠脸吃饭的那种”。《人民的名义》的火爆,让高亚麟感觉“又回到手艺人的时代”,“把手艺练好,这才是王道”。
也有人认为,一味抨击小鲜肉,是不是跑偏了?《人民的名义》中的“吴老师”张凯丽也对小鲜肉表示宽容:老戏骨已经有了一定的年龄和阅历,小鲜肉则刚刚出道,让他们和老戏骨拼演技,这不太公平。
时间是小鲜肉的大敌,却成就了老戏骨。
还记得电影《喜剧之王》的开头,周星驰扮演的尹天仇在海边大喊“努力!奋斗!”那一幕吗?
每一位老戏骨在完成蜕变之前,都经历了这个“努力!奋斗!”的艰辛过程,支撑着他们的,就是尹天仇所坚守的信念:“其实我是一名演员。”
冯远征和吴刚、丁志诚同为北京人艺85班的学员。根据吴刚的回忆,刚刚入学,班主任林连昆就告诉他们:“孩子们,演戏是非常清贫的,你要想发财,现在就可以走,这个职业一辈子也发不了财。你们必须有无限的热爱,才可以站住。”
在那篇著名的访谈稿《我穿墙过去》中,冯远征提及,1986年年初,西柏林高等艺术学院教格洛托夫斯基流派的露特·梅尔辛教授受邀来北京给85班上课。梅尔辛教授会大量使用身体技术来激发演员的潜能,她的课一次三四个小时,要练翻滚、跳跃等,很辛苦。吴刚跟梅尔辛教授说自己有脚气,以此逃避上课。翻译把脚气翻成“脚上有病”,教授信以为真,以为吴刚骨折了,马上准假。冯远征则因为上课认真、不惜力,领悟也快,得到梅尔辛教授的青睐。
梅尔辛教授安排冯远征去德国留学,并希望他留在德国,成为格洛托夫斯基流派的传人。但冯远征焦虑的是,留在德国,很可能没有人找自己做演员;即使能演戏,演的也一定不是自己想演的角色,无非是演个“外国人”,不停地在台上跑来跑去,偶尔说上一句话,也就比龙套好一点。于是,带着对梅尔辛教授的愧疚,他回了国,回到北京人艺,开始拍影视剧。“很多事情都看机遇,我赶上了。其实当初如果我再在德国待个五年十年,回来可能也能当演员,但我就不会遇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对,机遇,这就是尹天仇在《喜剧之王》中一直没有抓住的东西。一个演员,首先得有戏演,才谈得上磨练演技。尹天仇屡败屡战,一次次死缠烂打,争取每一个出镜机会;而他哪怕当临时演员,也希望带入自己的演绎方式。“临时演员也是演员,虽然你们扮演的是路人甲乙丙丁,但一样是有生命、有灵魂的。”日后,这些磨砺经过时间的发酵,会成为滋养演技的养分。所以,时间是小鲜肉的大敌,却成就了老戏骨。
老戏骨有着手艺人的全心全意和坚持。
虽然李雪健在《水浒传》中成功塑造了宋江的形象,他自己却认为,“宋江是我事业的最大遗憾”。
在娱记孟静的报道中可以看到,为了演好宋江,李雪健是这样设计角色的:“五百年前人是怎样的?你看那些人,腰带系在肚脐眼下,挺着小肚,像小老板似的,穿袍不可能敞开走,都是迈小碎步,小肚一挺,小屁股一撅,跪那儿是种礼仪,像国画那样,有五百年前那种又近又远的味道。”但《水浒传》播映之后,他为宋江特意设计的小碎步,被认为猥琐、狡诈、夸张,“一副奴才相”,这让他失望。
作家张发财在微博上替李雪健打抱不平:“李雪健《水浒传》里那种小碎步走路,不是猥琐是时尚,因在宋朝有身份人走路都是小碎步(日本艺伎走路方式就是学宋朝的)。同时还讲究走时鞋不露出裙边,裙边容易扬起,就用玉佩来压裙角。所以玉佩的正确位置应该像尿袋一样在膝盖以下。看了下《水浒传》,李雪健的玉佩位置也没出错,这人够敬业。”
李雪健对《水浒传》的另一个遗憾,就是他的宋江是别人配的音。他和宋江同为山东人,在他的设想里,宋江应该是朴实的、就事论事的,再带一点憨憨的山东腔。但是,《水浒传》是后期配音,他自己配了三四集,就碰上陈凯歌的《荆轲刺秦王》(他演嬴政)要到坝上抢季节,等他拍完《荆轲刺秦王》的镜头回来,发现配音工作已经由别人完成了。人物创作的两大要素,一是形体,二是语言,他觉得自己只完成了形体部分,没让观众看到完整的创作,就成了遗憾。之后,他表示,“再接戏必须配音,不让我配我就不接,合同上写明。把语言拿掉,我只完成一个形体,语言是别人的,只能是两个人创作的角色,两个人有两种理解”。
现在的李雪健,除了得过喉癌使声线变弱,听力也下降得厉害,需要戴助听器。演戏时肯定不能戴助听器,于是,他把跟他演对手戏的演员的台词都背下来,这样人家一张嘴,他就知道人家在说什么,自己该给什么反应。
这种一丝不苟、兢兢业业的敬业态度,是成为老戏骨的必备条件。李雪健如此,其他老戏骨同样如此。侯勇演《大染坊》时,是这样做案头准备工作的: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大概半个月足不出户,熟读剧本后一页页拆开,贴在墙上,然后先捋人物线,再捋情节线,接着捋人物关系线,把这些都想清楚,让人物在心里活起来。他形容这个过程就好像怀胎十月。
在资本中心制的统辖下,小鲜肉的霸屏成为必然。
出演《人民的名义》之后,侯勇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也见识过“资本的力量”,“当时有人直接说你过来拍一个戏,啪,一笔钱往这儿一搁,我都傻了,没见过这么多钱”。
阅读量达数百万人次的《编剧宋方金“卧底”横店带回一线实录:表演,一个正在被毁掉的行当》一文中,提出了一个说法:“以前是导演中心制,现在是小鲜肉中心制。”知乎用户“梅冬冬”则认为,目前影视界最叫得响的是“资本中心制”,资本凌驾一切,至于什么导演中心制、编剧中心制甚至小鲜肉中心制都是伪命题。
在资本中心制的统辖下,小鲜肉的霸屏成为必然,因为资本不关心商品(注意,他们产出的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作品”,而是“商品”)的质量,只关心如何尽快得到回报。现在流行预售制,流程是:头脑风暴想点子—找人攒大纲—和平台谈预付价—计算每集成本—根据成本敲定演员。要想收视有保证,就得把钱花在自带粉丝和流量、“既卖网(视频网站)又卖台(电视台)”的明星上,这直接抬高了这些明星的身价。网络上有一个“当红电视剧演员片酬榜”,吴亦凡、鹿晗、杨洋的报价分别达到了1.2亿元、0.8亿元~1亿元、7000万元,而Angelababy出演《孤芳不自赏》,实收8000万元。
资本中心制是因,宋方金那篇卧底文所披露的诸如“抠图”演出、只负责拍摄面部特写的表情包表演、大量使用替身、演员不背台词由副导演提词或者念数字等乱象,则是资本中心制酿成的果。影视剧成了规模生产的产品(所以要控制成本,明星一天要花几十万,替身只需两三百,当然选替身),剧情的设定、演员的选择都是精心设计的结果:××分××秒,女主流下一滴眼泪,你应该也感动到哭。啊,你居然不哭!还是不是人啊你!
小鲜肉们也很委屈:既然卖人设就能吸粉,谁还苦哈哈地在表演上下功夫?而且,他们也非得到处参加活动露脸不可,因为只有频繁曝光才能固粉。粉丝经济嘛,就像媒体人杨时旸所说,靠脸吃饭正是IP剧这个行当最重要的要义,粉丝们只要见到爱豆的脸就足够了,更何况还给他们安排了那么多催泪又虐心的情节。“粉丝对于偶像的一切需求都是‘见面会’,电视剧、电影、演唱会、唱片、写真集,等等一切,不过都是‘见面会’的各种变型罢了。至于见面会的内容和质量本身并不太重要。”杨时旸写道。
我们希望,小鲜肉的终点是老戏骨。
刚刚出演电视剧《白鹿原》的何冰并不厌恶资本的进入:“你没有力量和资本对抗,也不能要求别人对物质无欲无求。我们也没有权利要求资本懂戏,所以你不能责怪它,甚至你应该觉得赶上了一个好时候,资本终于来了,因为不来更不好。”他的困惑是:玄幻没问题,小鲜肉也没问题,但缺少国字号的正剧,好像也不对吧?
何冰的意思是,影视行业本来应该百花齐放,各种类型的电影和剧都能找到市场,各适其所。但现在的问题是,影视剧类型日趋单一,大部分观众尚未建立自己的审美,而是随波逐流,市场提供什么就看什么(编剧界都在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原作者抄袭,但吃瓜群众根本不care这个),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多数人满足于看烂片烂剧,于是投资人觉得烂片烂剧好卖,继续砸钱做烂片烂剧。
所以杨时旸说,在这样的机制下,让作为个体的小鲜肉有内在动力去提高台词能力和演技,那是痴人说梦。他们一直在安心做偶像,而偶像,是区别于表演的另外一个体系。
但我们仍然希望这些小鲜肉不满足于此。不少老戏骨也是从小鲜肉走过来的,比如一度苦恼于“第一奶油小生”称号的唐国强。还有些演员则处在“小鲜肉以上,老戏骨未满”的阶段,比如胡歌。他认为小鲜肉的终点是老戏骨,他自己处在“从小鲜肉到老戏骨的过程中,是骨肉相连的一种状态”。
所以,小鲜肉面前有两条路径:一是小鲜肉在变成老腊肉之前就消失了,被另一拨小鲜肉代替;二是小鲜肉经过修炼,终于变成了老戏骨。
就像何冰所说:“一个男演员,你漂亮归漂亮,但你毕竟还是要演点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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