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收藏拍卖杂志)
智慧博物馆是最近几年在文博界内出现频率很高的字眼,国内智慧博物馆建设项目也是遍地开花,但对智慧博物馆的建设方式仍在探索中。到底什么才是智慧博物馆的正确打开方式?未来趋势怎样?对文化产业发展有何助力?本文力邀国内相关研究专家,从一线机构实践、科研、文化产业管理等多方面展开对智慧博物馆建设话题的探讨,希望集各家之长,为文博行业打造智慧博物馆指引方向。(采访嘉宾排名先后以姓氏首字母为序)
Q:如何从概念上厘清什么是智慧博物馆?
刘健:我们常说的中国博物馆数字化建设的三段论,就是从博物馆信息化建设到数字博物馆,再到智慧博物馆。实际上主体都没有变,都是数字化建设,只不过在每个阶段有不同的中心或重点。比如信息化建设,一般比较注重基础建设,比如网络、机房;在数字博物馆阶段,偏重于一些应用的建设,比如藏品管理系统、导览系统、触摸屏互动等业务或服务应用。至于智慧博物馆,则是由智慧地球、智慧城市的概念转换而来。我认为它目前的定义还是有点模糊,但在国家文物局关于智慧博物馆的阐述当中,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所谓的智能化系统还是泛化的博物馆智能生态系统,实际上都是通过感知而实现。这个内容比之前的信息化建设、数字化建设有了进一步的创新,但区别不是很大。智慧主要是以感知为基础来进行一些数字化的处理、决策和控制,比如敦煌研究院,通过对洞窟的土壤、温度、湿度等变化的感知建立一个完整的洞窟壁画的监测和保护体系。当然,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尤其是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我们对智慧的理解也需要有一些提高和转变。
张小朋:智慧博物馆的建设是一个很大的题目,看上去也很难以回答,因为十年来的理论研究尚未有定论,实践却早已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目前很多号称“智慧博物馆”的实践案例,究其实质全部都是传统意义上的信息化建设,大家也都不戳破,或者是不了解实质,就这么一直以智慧博物馆的名义做下去。数字博物馆是流行了二十多年的一个概念,智慧博物馆概念崛起后,开始出现对两者划分代际的说法,我认为这是错误的,至少是对技术的本质未做认真的思考。这里说的“数字”其实指向的是数字技术,这是事物进行描述转化,以利于计算机处理的一种技术。只要看看人工智能的发展,就可以理解“数字” 和“智慧”之间的关系。目前人类对人工智能研究最宏大的目标是创造遵循相关规定的机器智慧体,其所依赖的主要技术是冯 · 诺依曼结构的计算机技术,处理的是经过数字转化后的事物,这是目标状态和实现手段之间的关系,没有代际之分,更没有落后与先进的差异。因此,数字博物馆和智慧博物馆是实现手段和目标状态的关系。
南京博物院数字馆 拍摄 :巢臻
Q:目前我国智慧博物馆建设处于什么阶段?
刘健:从2014年国家文物局提出智慧博物馆建设试点到现在第一轮建设周期结束,也取得了一些经验和教训。正面来讲的话现在是一个转变期,负面来说就是处于一个瓶颈期、一个迷茫的境地,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至于为什么迷茫,我觉得有两个原因。第一,智慧博物馆的定义以及它与实体博物馆的关系需要作进一步的讨论和理清。过去国家文物局的阐述可能理论化程度比较高,一般的文博从业人员理解起来有些困难。第二,智慧博物馆建设在整个文博事业发展当中的定位和作用还是比较模糊。过去的数字化建设,现在的智慧化建设,到底是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还是一个引领博物馆发展的作用?这个直接关系到将来智慧博物馆的发展和转型方向。从目前实际情况来看,我们还处于数字博物馆的建设阶段,真正要做到智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们只有找到人工智能和博物馆之间的联接,产生人工智能技术对博物馆业务的推动,才能实现所谓的智慧博物馆。目前国内的博物馆在人工智能这块还没找到好的应用场景。
张小朋:目前国内大部分博物馆尚处于信息化建设不充分、不完善的阶段,所有智慧博物馆建设在实质上都属于信息化应用建设,在基础层次上,如机电控制、安防监控、配电照明、票务管理、参观导览、定位讲解等方面多处于散点状的独立智能化状态,西方的博物馆和我们在这一方面大致处在同一水平。
Q:最早试点的几家博物馆给全国智慧博物馆建设提供了哪些借鉴经验?
郭舒林:广东省博物馆2014年成为首批智慧博物馆试点单位,在建设初期用了1年多的时间,面向博物馆工作人员,打通原有的藏品管理、资源管理、项目管理及审批管理,形成一个数据互联共享,授权、管理、审批一体化的智慧博物馆平台。这是一个从底层基础数据和设备设施,到顶层的管理模式的重构,这为全馆业务人员提供一个最大限度共享和获取业务数据的平台,这也为后来粤博在文物活化利用、业务创新、展览活动爆发增长提供了平台和数据的支撑。对公众,我馆也率先打造一体化的公众服务系统,利用大数据分析及聚类分析,从观众到访前、到访时、到访后,提供个性化信息服务,例如票务预约、签到、智能导航、文物推荐和持续覆盖整个用户生命周期的精品展览和活动推荐。近两年,受疫情影响,观众到访受限。我馆借助移动互联、虚拟展示技术,将智慧博物馆多年积累的珍贵文物和精品展览的三维数据和虚拟全景数据进行整合,推出“精品云上鉴”“云观展”品牌项目,向博物馆的忠实观众提供免费的线上文物展览资源。
目前,国内博物馆能做到智慧管理、服务和保护同步发展的不多,我们是一例,苏州博物馆也是一例。需要重构业务流程,推翻以往的工作模式,不是单纯的信息化技术问题,这是一个自上而下运行管理理念的问题,需要下大决心,花大力气。智慧博物馆建设需要同时具备政策、资金和人才的保障,且智慧博物馆规划建设应该与博物馆发展方向保持一致,甚至走在更前面,以保证建设的成果能在未来充分发挥支撑和增效的作用。
刘健:上海博物馆在1984年就成立了电脑组,实际上是国内最早开始数字化建设的博物馆。上博的智慧博物馆建设和国内其他馆相比还是有所区别,我觉得可以用12个字形容:坚持底线、保持特色、内容为王。第一,我们保持初心,始终觉得博物馆的智慧化建设不能混同于一般的数字化建设,我们坚持博物馆自身的定位和社会责任。第二,保持特色即从自身出发,包括经费条件、人员条件、风格定位都须从博物馆的需求出发,而不是盲目地追赶潮流。我在2018年写过一篇文章叫做《不与流行合污》,主要是从数字化传播的角度去讨论这个问题,我们不用根据社会热点去做事,这并不是说完全不与热点结合,而是不必过度追逐。第三,无论是数字化建设还是智慧化建设,最终要为业务服务。技术应用要以最大限度地展现内容为准则,而不能颠倒过来。我认为博物馆不能够仅满足于做一个信息提供者,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信息碎片化的时代,好的数字传播和展示都需要以内容和观点取胜。
上海博物馆线上展 :“每月一珍”之缂丝莲塘乳雁图首页
Q: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智慧博物馆的建设目前还存在什么问题?
郭舒林:智慧博物馆建设在国内目前应该处在十字路口,复制大馆案例,需要持续的大资金投入,较长的建设周期;在标准化不足和用户需求快速变化的大环境下,在原路继续走下去变得困难重重。集中力量建设区域智慧博物馆数据中心和服务平台,所有的智能服务都像组件一样存在,可以将建设成果快速应用在一片区域的博物馆上。在智慧管理和智慧保护两方面,区域互联互通、标准化都是未来我们需要集中力量来做的。在智慧服务方面,面向公众,我们应该更积极地尝试新技术,利用空间技术、各种感知技术、MR 技术、数字孪生技术、数智人相关技术等, 在“数据安全”“网络安全”及“保护个人信息”的大前提下,将原有的单向内容推送互动进化到空间融合互动中来,这将是一种全新的文物活化和文化体验方式。
黄青松:首先是观念上的问题。信息化的管理理念在博物馆中的应用并未深入,基本上还是传统的管理模式。尽管信息化对博物馆的发展有着很强的推动作用,但是它在博物馆的业务中并不是核心,许多博物馆的业务还停留在手工作业。二是经费问题。信息化一般需要很大的投入资金,许多博物馆,尤其是基层博物馆,本身经费就比较紧张,很多想做的项目没有资金的支持。有些博物馆建了信息系统,也需要长期的维护,不然会因为信息系统无法保障正常运行、无法适应业务变化、无法抵御来自网络的攻击原因等而导致利用率低下,最后被迫弃用。第三,文博行业的信息技术人员匮乏,具有信息化专业背景的人才从事文博行业比较少,而对博物馆业务的熟悉也需要一个过程。由博物馆业务人员转向信息化工作,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让信息技术人员成为业务专家,让业务人员成为信息化专家,这样,我们就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刘健:前面我提到了建设瓶颈期的问题。早期11个试点单位,建设内容我认为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趋同化,即是同质化。每个博物馆的建设内容、功能都是差不多的,比如数据采集、产品管理、公共服务,或者导览、数字展示等,个别馆有一些特色的东西,但大部分馆走不出套路。其次,采集后的数据开发运用不够。第三,数字化产品、智慧化产品跟风现象很严重,不管是否具备条件或是否符合要求,这种方式是很不可取的,缺少了一种创新性思维。
国外很多博物馆的数字化应用个性化非常明显,各个馆都比较注重体现自己本馆的特性,这是我们需要学习的地方。另外,我们会比较注重基础设施等的建设,但国外的博物馆会比较重视数据的关联或者数据的标准化建设,这是我们比较缺少的。国内很多数字化、智慧化建设是委托 IT 公司进行的,他们的设计很难让我们满意。
Q:在资金、人才、经验等有限条件下,对于中小型博物馆的数字化、智慧化建设有什么建议?
黄青松:大部分的中小博物馆运行都比较艰难,一是缺少资金投入,二是缺少技术人才,中小博物馆应根据自己的特点,创新建设理念和机制,打造小而精且实用的信息应用系统,还可以依靠省级馆的力量,提升自身的信息化水平。例如,广东省博物馆就把智慧博物馆建设取得的成果进行技术转换,正在建设全省的可移动文物数据中心,它的功能涵盖了博物馆藏品管理的全流程,也兼容文物、古籍、自然标本等不同类型的藏品。基层博物馆通过互联网接入到数据中心,便可使用其中的藏品管理功能,省级博物馆也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将标准的、规范的管理模式传递给中小博物馆。从行政管理角度来说,从省到地市再到基层博物馆,都能够摸清家底,对藏品的账目管理、活化利用都能够实时掌握,我们会逐渐向全省的博物馆进行推广,希望能够支持一些边远地区、没有条件的博物馆,提升全省博物馆的信息化水平。
刘健:这个是比较难的。在原则上我们要了解更多的关于这些中小型博物馆的情况才能给予意见。每个馆需要了解自身的情况,摸清自己的定位和特色,根据不同情况进行有特色的智慧化显示,而不是笼统地去学习其他大馆的做法。我觉得中小型博物馆也没必要去盲目追逐一些非常前沿的技术,而应该更多地考虑怎么把多种成熟技术进行综合运用。可以多用一些通用平台的资源,结合自身的内容特色,尽量丰富地展示内容。
张小朋:我国博物馆的主体是大量的中小型博物馆,资金和人力都有限,不能盲目追随技术的潮流,而需要坚守博物馆的基础工作,做好藏品的资源采集和保存,在博物馆基础层次上建立保障博物馆安全、有效、可靠运行的监测控制系统;多方利用智力资源做好对藏品的研究工作,建立起藏品和现实社会之间的联系,形成可以通过展厅、网络等多种途径传播的数字形态文化产品。
浙江省博物馆数字浙博线上展览模式
图源 :浙江省博物馆官网
Q:智慧博物馆建设的主要标准有哪些?
杨晓飞:2014年,国内对智慧博物馆有一个大概的定义:智慧博物馆是通过充分运用云计算、物联网、移动通信、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感知、计算、分析博物馆运行相关的人、物、活动等的数据信息,实现博物馆征集、保护、展示、传播、研究和管理活动智能化,提升博物馆服务、保护、管理能力的博物馆发展新模式和新形态。在智慧博物馆的建设方面,目前正在发布和推进相应的标准有:智慧博物馆设计方案编制规范、智慧博物馆技术参考模型、智慧博物馆运营服务评价模型与指标体系、智慧博物馆展陈与导览数字化技术要求,同时还有其他跟智慧博物馆相关的标准,例如,数据指标类标准、信息安全类标准、文物数字采集技术规范、数字化建设指南等,这些都和我们博物馆智慧化建设相关。但至今能够落地的标准规范仍有欠缺,由于国内很多博物馆信息化水平不高,他们迫切需要一些贴近行业需求、符合实际业务、容易操作的标准规范或实施导则。
Q:技术不断革新,智慧博物馆行业信息技术标准规范体系应该如何因地制宜、与时俱进?
用户可以通过自己的手机扫码,实现3D展品交互展示,进行个性化参观导引
图源 :秦始皇兵马俑数字博物馆
Q:在文化产业中,博物馆的重要性是不可忽视的,同时文化产业对于博物馆来讲也是一个新的挑战。那么,目前我国博物馆文化产业发展现状是怎样的?
李向民:博物馆的文化产业确实是到了一个方兴未艾的时候。疫情期间,博物馆本身的文化产业也发生了很多与数字化挂钩的转型。
其实,博物馆与文化产业的对接早有先例。在早期,国外很多美术馆、博物馆主要依靠政府资助和社会赞助。经过发展,大家逐渐意识到博物馆不仅是接受赞助的对象,还可以通过经营获得收入,甚至成为带动地方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增长点。比如大都会博物馆在2015年为纽约创造了9.46亿美元的收入;苏州博物馆曾委托第三方机构开展经济影响力调研,2017—2018年间数据的研究结论显示,苏州博物馆的直接经济影响力为25亿元,占姑苏区2017年 GDP的4%,占苏州2017年GDP的0.14%。《东南文化》2020年第一期的研究文章显示,2018年,南京博物院为南京市带来了约16.19亿元的旅游收入,对GDP的综合贡献为26.956亿元,带动了数千个就业岗位。可见,博物馆已经和文化产业产生密切联系。
苏州博物馆虚拟展厅 图源 :苏州博物馆官网
Q:步入智慧博物馆时代,如何实现博物馆文化产业化?有何借鉴案例?
李向民:文化加科技、创意经济与文化创意产业是非常典型的一种发展模式,博物馆对产品的生产消费和市场都起到了非常具体、直接的作用。例如,去年 6月成立的中国大运河博物馆,到年底总共开放了123天,参观人数超过了87万人次,其中35岁以下的年轻人占了70%。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很重视用现代科技的方式来进行展示,比如采用了裸眼3D加5G的720度全景体验,还创意地推出二次元加古风的密室逃脱等活动。这就是我们所说的“Z世代”审美。如果我们将技术和展示内容更好地结合,一方面能够吸引更多年轻人参与,另一方面收益也会非常可观。
向勇:随着智慧博物馆的导入,采集的博物馆数据资源可以整合成有效的文化资源数据,这种数字资产构成了博物馆的文化知识产权,甚至针对展览展示所开发的一些专利技术,都将成为博物馆文创的重要授权对象,形成一条文化产业链。另外,博物馆文化产业还可以和其他产业进一步合作,比如餐饮、服装行业,都可以渗透博物馆的文化元素,进一步放大它的价值。智慧博物馆的文化产品具有很大的潜力,我们希望智慧博物馆是一种持续性的、永久性的经营过程。
第一,在博物馆系统内部打通数字资产;第二,拥有公共的资源共享平台;第三,有一个开放的创意和设计体系;第四,要针对日常民众。也就是说,我们针对博物馆要搭建不同尺度、不同范围、不同层级的博物馆资源的体验展示空间,比如说一些社区的展示厅、公共空间的展示馆,当然包括线上、线下的展示平台。只有做好这四个方面,才能更好地发挥我们智慧博物馆所集成的这种数字资产的价值,以促进博物馆文化产业的发展。
Q:国家在支持博物馆文化产业发展方面释放出哪些信号?
李向民:首先,智慧博物馆是在用最先进的技术手段去展现我们优秀的传统文化,这会对博物馆的内容形式创新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在这个过程中,公共财政的持续投入,也会让博物馆文化产业成为下一个投资新地,也可以更好地解决博物馆的运营模式和管理体制的问题。其次,政策的创新推动了文化消费,新生代将会成为消费主体。自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出台了一系列关于支持博物馆发展的政策,比如从中华文明标志体系到“一带一路”的文物合作交流,从文物价值传播推广到革命文物保护传承,以及从移动文物资源资产保护机制到推进文物合理利用,从文物资源资产管理机制到激发博物馆创新活力等,都有非常明确的目标和路径。现在越来越多年轻人到外地去游玩,都会将参观当地博物馆作为重要的一个选项。所以说,随着文化消费意识更强的新生代的崛起,中国将会出现更加丰富、更有活力的博物馆的文化新业态。第三,在文旅融合背景下,博物馆的产业也会有很多新变化,前面提到了各种虚拟、线上、沉浸式体验,会有更多方式的跨界融合推动博物馆的发展。
(本文转载自收藏拍卖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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