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是这个时代的文化隐士,不事张扬,不抛头露面,曾经将远道而来的外国纪录片导演晾在一边。因此,木心的怪脾气,让人难以接近。
在乌镇,他的日常生活很简单,常年闭门不出,有两个少年帮助他的起居生活。他偶尔也将自己的画册给别人看,但一定是特别近的朋友。他的绘画很有意思,用一种手工和机械的方式将墨迹推演出自然山水的样子,介于抽象与写实之间,有意趣的就留下,没有意趣的就重来。在想象中,应该是像印油墨的样子和尺寸。
这显然已经与“技法”无关了,而是古人所说的“技近于道”。慕名求画者虽络绎不绝,但木心似乎不大上心,有旁人看来古怪的脾气,比如出尔反尔,全在心境好坏。仅此一点,便逼退众生。
但木心的大名,却是因他的写作:诗歌、小说、散文。自中国大陆五年前陆续出版以来,掀起了一股“木心热”的潮流。“木心热”是民间的、自发的。这以前(1980年代)台湾曾“人人争问木心是谁”。21世纪初,童明教授著《美国文学史》“木心”篇章中,有称“从前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现在是新大陆发现哥伦布”,所以,大陆的“木心热”是情理中的事。媒体称“它并不因时因势而失去活力”,这就是“文字具有保鲜的特点”。法国的纪德说:“艺术是沉睡因素的唤醒”,“木心热”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件事。纪德又说:“别人比成功,我愿比永久。”木心羡慕“他说得多么恳切,他做到了,永久了”。
但木心几乎无从在公众面前出现过。即便他在宣称“中国缺的不是国学大师,而是诗人”时,也是通过书面采访回答媒体提问的。
即便到现在,关于木心的争议仍未停止。喜欢木心作品者,非常喜欢;而对木心作品持异议者,也在怀疑木心作品的价值。木心从不应答。慢慢地,喜爱的人越来越多,且结集出版了《读木心》的书。于是一些怀疑的论调,便也渐渐消沉。
他和时代的关系,似乎他是“过时”的。但又非如此,十年一个“时代”,每个“时代”都在“过时”,而木心还常青,从民国公子,到解放后批判对象,到55岁变身纽约艺术家,游历欧美,著述却又用国学的方式,且骨子里还是翩翩诗人,懂得享受生活,决不浪费人生。在每一个时代里,他都是罗曼蒂克的,在他的空间,他也是时髦的,穿着讲究,既有西洋的那一面,也有传统的那一面。
最准确的记叙者、称他为“我的师尊木心先生”的陈丹青,给了公众最全面而生动的木心印象。但这个印象是不尽然的,木心有着另外一面。
阿城有一次讲到,他在纽约上木心先生的课,用摄影机录过课堂:完全是旧式的方法,学生见老师要叩头的。这种“老派”,只可想象,无缘见到。
在木心的作品中,最动人的部分,是他的诗歌。于革命文学和解放后文学传统的教育,完全是陌生的。也正是这种迥异于当代的经验,使人“隔”空相望,莫衷一是。
有这样一位“诗哲”的存在,于世于时,都是机缘,都是大幸。原因何在?即便是隔空相望,也是可感可触的。觉得这个时代不至于没有“大师”。 蔡康永在乌镇,发现了木心,合了影,分外惊喜。如果在乌镇看到了他,不要惊奇。你已经走到了大时代的边上。木心曾说:“我之回国并非单纯为了安度晚年,而是想实现艺术创造的最后志愿,现在不是宣告计划的时候,以免‘雷声大,雨点小’之讥。”
2006年,回归乌镇,是木心的一个重大决定。他回归家乡,闭门不出,自己的小天地大于世界的大天地,自己的日常生活大于沸腾的当代生活,自己的居停不变大于变化快速的互联网空间。如今,他的影响,仍在慢慢发酵,慢慢酝酿。理解他,仍然需要时间。
评论家多有褒奖,如孙郁视木心为“游走于世界的狂士”,李静读出“你是含苞欲放的哲学家”。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木心是个有趣的人,他说话的方式乃至遣词造句,脱口而出,都充满了语趣。但他现在正在遗憾这种有趣:“比如中国人在古代是非常幽默的,全面失传了,变得那么的不知情识趣,他们把俏皮话当作老实话听,你谦逊,他看不起你。”
在他看来,故乡乌镇是凤凰涅槃,烬中重生,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乌镇已经是一堆灰了,现在俨然举世瞩目,这不是地灵人杰而是人杰地灵。“他们邀请我归来定居是对一个艺术家的礼遇,更是知遇,我自当有所报效,不敢蹉跎。”
木心在回答本刊采访时,描述他眼中的“大时代”,显然,他痛大于快:“我们这个时代收获的是科技,失落的是文化;收获的是物质,失落的是精神;收获的是性欲,失落的是爱情。狄更斯《双城记》开头的几句,借来形容我们当下的状况,都用得上。”他告诫说:“爱因斯坦写给五千年后的人类的信中说,我们仅只在交通、讯息的传递上有胜于前人,而在人文道德上是愧对前人和后来者的。”
木心先生自嘲自己在这样一个时代意外走红:“陶渊明‘损失’了一百多年呢,幸亏昭明太子托了他一把,大红特红到今天,法国诗人梵莱利也为之倾倒:‘陶渊明的朴素,是一个大富翁的朴素。’噢,其实个人的损失可以同时是时代的损失,时代埋没诗人,是时代倒霉,诗人总有出头之日的。”
面对当代文艺复兴的期望,他说:“中国当代的文化复兴,我天天都在想,天天都茫然,但不放弃希望。如果要谈论孔子,他的人格极复杂,故能适应各方面的要求,我看取的是他的文学素养和语言技巧,《论语》是世界所有的哲学名著中最有文学价值的一部,而且非常之摩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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