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住的楼下,住着一位无家可归的女士。深秋的时候,她住在街心花园。有一天晚上我在楼下等开门,她走过来说:“先生,可以给几块钱买一杯咖啡吗?”
已经很晚了,为什么还要喝咖啡?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摇摇头拒绝了。她继续朝前走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她可能就是住在街头的女士,需要帮助。
纽约的冬天非常难熬,会下雨、下雪,有时候还有大西洋吹来的冷风。传说,纽约政府会资助流浪汉,给他们买一张到加州的机票,那里气候更宜人。
那位女士搬到了麦当劳的门口,那里搭了维修房屋的安全棚,可以避雨。她的身体状况欠佳,有时候路过能听到她的叫苦声。
有四次我路过的时候,都碰到了医院的救护车停在那里,医生为她量血压,还和她聊着什么。
有两次救护车把她拉走了,过两天又送回来,她依然住在路边。
我猜她一定没有保险,也付不起医药费,而医院对她进行救治,完全是出于一种法定的权利:穷人也应该得到看病的机会。
我最近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自己也进了一次医院。我在中央公园跑步,被一位黑人小伙骑自行车撞倒。警察和医生很快赶到,要送我去医院急救。
我想起传说中的天价救护车费用,不太情愿。他们保证说“救护车是公园的,你不用出钱”,我才一路忐忑地去了急诊中心。
在美国看病,费用是很大的问题。一位年轻的朋友患了阑尾炎,住院三天,一共花了好几万美元,保险报销之后,他个人还要付三千美元。他说,真是感谢公司买了不错的保险,但是这个数字仍然吓他一跳。
向一位公卫专家请教了美国的医保问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在纽约和加州,低收入者看病是完全免费的,因为这些人没钱买保险。
而对广大“中产”来说,医疗是很大的负担,不管是哪一种保险组合,都需要个人负担一些。
这样的制度设计是否公平?一个人辛辛苦苦打拼,缴纳保险费用,一场大病到来仍然可能破产(尤其对那些底部的“中产”来说),但是破产之后迎来了“幸福”,“躺平”了可以得到社会救济。而广大的纳税人,构成了这个“社会”。
但是很多人仍然愿意努力,去过可以纳税、缴纳保险的生活,这就是社会信用的基础。纽约地铁没有安检,也没有人守着闸机,车站也没有摄像头,但是我注意到只有极少数人会翻越闸机,绝大部分人都会老老实实地刷卡。
我理解,在这里,所谓的“中产”就是一种“责任状态”:努力工作,老实纳税,构建自己的信用体系。信用分越高的人,得到的回报也越高,买保险更便宜,甚至贷款的利息也会更低。
说到底,这就是个人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而这种责任通常是“内在的”,不需要监督。当你骄傲地说出自己的姓名,那意味着一种信用和承诺,而周围的“社会”也会信任你。
这样理解,“破产”也就不仅仅是收入意义上的,而是一种信用和人格的丧失。
一个人破产,变成无家可归者,他依然拥有属于自己的权利,可以免费看病,也可以获得最低的收入保障。
他失去的,其实是“责任”和奉献,而这则关乎一个人的尊严。
尽管作为访问学者,我只是一个过客。但是认识到“责任”的魅力之后,我突然很渴望早日看到我去医院看病的账单,我想早一点支付属于自己的份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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