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核辐射恐慌时,香港政府誓言严打散发短讯(内地称“短信”)谣言的坏蛋,以安民心。在技术上,这或易行,只要电信公司愿意配合,交出使用者的档案记录,即可解决;但就法理而言,以法论法,却有争拗。
所谓短讯谣言,其实可分两类:一类是数据上的造假,例如借引BBC 或 CNN 的权威名号虚报消息,说什么核辐射已经严重扩散,政府劝喻紧急撤离之类。这些内容能够辨别真伪,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谁是“原创者”,只要抓住了,便能入罪。第二类谣言则较伤脑筋,因为那不算伪作,充其量只能算是揣测,例如指称吃盐有助防核辐射。
这在逻辑上或许不够周详,但严格来说没有错误。医学权威不是说吃五斤盐等于吞一片碘吗?不也说过吞服适当的碘有助排减体内核辐射吗?就逻辑论逻辑,孤立地看,“食盐可抗核辐射”这个推论未算全错。只不过话尚未说尽,散发谣言者没有同时指明,吃盐太多等于自杀,不死于核辐射亦会死于高血压;也没同时解释,即使吃了五公斤或者十公斤盐,能够排减的核辐射量仍是微乎其微,减了等于没减,吃了等于白吃。
可是,揣测有罪吗?即使是核能专家,本地的也好,西方的也罢,对于灾情判断亦是各有一说。有人觉得态势已经失控,有人认为不必紧张,难道他们在电视媒体上公开自己的揣测,亦是散播谣言吗?亦会被捕坐牢?
话说回来,有些收了虚假短讯的人,明明知道其为虚假,为什么还会按键转发呢?这倒值得来一番浪漫联想。
会不会是为了短讯最后面这个句子:“请赶紧把这讯息传给你关心的人”?
或许对某些人来说,转传短讯的用意并非在于散播恐吓,而是——散播浪漫,欲对接收短讯的人间接或直接地表达爱意。有了这短短的十多个字,这短讯,竟然变成了情书。
虚假短讯的“原创者”显然是体贴的,甚至很可能是曾经从事广告或传媒行业的文字人。既懂得什么叫做恐吓,更明白如何于恐吓之后驱发行动,他知道,如果只告诉你核辐射来了,你或会害怕,但这也只是针对个人层面的“告知”,难以达成散播谣言的预期效果;他必须更进一步,在“告知”后面加上行动建议。并且动之以情,请你为着关心的人,把短讯传开。
这策略在于激发你的爱意。唯有爱意愈深,恐惧才会愈深,行动也会愈迅速愈鲁莽以至于失去理智。人类的爱恨情绪永远纠缠,love to hate and hate to love,因爱生恨或者因恨成爱,永远难分。城市人据说都是进步文明的人种,然而一旦被挑动了爱恨,仍旧复归原始,没有太多可让理智发挥的余地。
又或者,把一段写明“请赶紧把这讯息传给你关心的人”的短讯转发出去,本身便包含着另一种“爱情理性”。我明知是假的,我也知道你一定知道是假的,但我偏偏仍然把它转给你,不为别的,只为末尾这句爱心宣言。透过它,我想让你懂得,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在灾难来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
这便是造谣短讯的威力的秘密。它能被广发,不一定是因为消息暴烈,刚相反,或只因它隐藏着一段温柔的信号,可让我们爱之恨之。
收到短讯的人,即使明知伪作,亦仍舍不得把它删除。因为,嗯,明白,了解,传给我,只因,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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