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往在法国举办的历届奥运会一样,2024年巴黎奥运会再次创造历史——根据官方数据,本届奥运会参赛男女运动员各为5250名,男女比例达到1∶1,首次实现了性别平等。
这条漫长的性别平等之路,奥运会走了整整128年。
50%,奥运史上的“女性时刻”
1896年,首届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雅典举办。在这个号称“每个人都有权利参与运动”的全球性体育赛事中,女性却被拒之门外。
“现代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将之视为绅士运动的庆典,认为“女性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将是不切实际、无趣、不美观和不恰当的”,但可以“以女性掌声作为奖赏”。
1900年在巴黎举办的第二届奥运会,开创了女性运动员参赛的历史。那一年,有22名女性运动员报名参赛,在所有参赛者中占比2.2%。她们选择了网球、高尔夫等公众认为“适合女性”的项目。
1924年巴黎奥运会上,伊丽莎白 · 贝克尔获得女子3米板跳水金牌、女子10米台跳水银牌。(图/视觉中国)
1924年,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IOC)通过决议,正式允许女性参加奥运会。当年夏天,有135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女性运动员前来参加1924年巴黎奥运会,占比为4.4%。此后,直到1952年赫尔辛基奥运会,女性运动员比例才首次超过10%。
虽然女性获准报名参赛,但在现代奥运会前期,国际奥委会和社会各界对妇女参赛的看法一直存在严重分歧。
“你不认为男人是更优秀的网球运动员吗?”“哦,他们更强壮,腿更长,仅此而已。”美国网球选手哈泽尔·魏特曼在面对记者的无礼提问时,曾如此回答。
而她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对“仅此而已”的不屑——她在1924年巴黎奥运会网球女子双打、混双比赛中两度取胜。网球赛事中的“魏特曼杯”,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美国选手格特鲁德·埃德尔则在这届奥运会游泳比赛中取得了一金两铜的好成绩。1926年,她成为世界上首位成功横渡英吉利海峡的女性,并打破了此前由男性保持的纪录。
她的运动生涯被改编为电影《泳者之心》,在她夺得金牌100年后的夏天让无数观众重新认识了她。
应该被记住的还有法国女性艾丽斯·米莉艾特。她在1921年成立了国际妇女体育联合会,并于1922年在巴黎举行了第一届“女子奥运会”。
后来,这项赛事改名为“世界妇女运动会”,共举行了四届。米莉艾特此举,是为了帮助女性在奥运会中争取与男性平等的地位和同等的权利,比如增加女子比赛项目。
从禁止参赛到打下奖牌的半壁江山,女性运动员打破了传统观念对女性参与运动的刻板印象。如今,女性运动员不再需要加上“像男性”“和男人一样”的前缀,她们在网球、滑雪、花样滑冰、排球等项目中开创了自己的赛道。
2024年巴黎奥运会,除了男女运动员比例首次实现各占50%,在奖牌项目设置上也力求性别平衡:32个大项中,有28个实现了性别平等;整个赛程,包括152个女子项目、157个男子项目和20个男女混合项目。这意味着,2024年巴黎奥运会上有超过一半的奖牌项目向女性运动员开放。
50%,是奥运会性别平等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代表着女性在体育赛事乃至社会、文化等方面踏出了坚实的一步。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因此表示:“这是奥运会乃至整个体育史上最重要的女性时刻之一。”
女子马拉松赛与“十月游行”遥相呼应
为什么史上首届“性别平等”奥运会诞生在巴黎?对于性别平等的事业而言,法国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回看法国历史,会发现当下的结果在几百年前已经写下了注脚。
孕育了众多哲学思潮和革命运动的法国,同样为女性主义思想的觉醒和发轫提供了土壤。
2024年3月4日,法国巴黎。人们聚集在特罗卡德罗广场,观看议会两院会议的直播。这一天,法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将堕胎权写入宪法
法国女性主义的第一枪,打响于法国大革命时期。1789年7月,一群对现状不满的法国妇女提起裙摆,拿起武器,和男性同伴一起攻占了巴士底狱。
同年10月,由妇女带头的游行队伍在巴黎市政厅集结,踏上了前往凡尔赛宫的征程。她们的行动,最终促成国王路易十六批准著名的《人权宣言》。
然而,《人权宣言》并未将妇女纳入“权利人”范畴。当时,“人”的权利,往往仅限于“男人”的权利。
1791年,法国女权主义剧作家、政治活动家奥兰普·德古热仿照《人权宣言》,撰写了法国第一份,也是世界第一份要求妇女权利的宣言——《致王后:女性的权利,女性与女性公民权宣言》。
她掷地有声地向全世界发出质问——“是谁给了你们压迫我性别的权利?”,表明妇女应该拥有与男性同等的权利,由此拉开女性觉醒的序幕。
19世纪末,以争取和男性同等的政治权利为主要目标的第一次女性主义浪潮在全世界范围内兴起,蔓延至推崇“自由和平等”的法国。经过近一个世纪的不懈努力,法国女性终于在1944年拥有了被承认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20世纪60—70年代,席卷欧洲大陆的“五月风暴”和性解放运动,推动法国女性掀起“妇女解放运动”(M.L.F.),目的是从国家权力和法律中夺回身体自主权。
包括波伏瓦、杜拉斯、德纳芙、瓦尔达等在内的343位女性,联名签署《343宣言》,公开要求废除堕胎禁令,保障女性的身体自由。
其中最著名的无疑是思想家波伏瓦。她于1949年出版的《第二性》,道破了女性长久以来屈居于“第二性”位置的处境。“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造就的”,这句话,至今仍是许多人女性主义的启蒙。
8月11日,本届奥运会的最后一天,最后一项赛事将首次由持续多年的男子马拉松赛改为女子马拉松赛。
届时,选手们将从巴黎市政厅出发,经过凡尔赛宫,向终点荣军院前进。这条路线,正是为了呼应1789年由女性牵头发起的“十月游行”历史事件。
一百多年前反抗不公的法国女性与一百多年后的女性马拉松运动员,穿越漫长的历史,打了一个遥远而又亲切的照面。
“从无到有,远远不够”
如今,在法国,关于性别平等的议题仍在持续展开。
2016年,第2016-1088号法颁布,规定在公司内部法规中应禁止所有性别歧视行为;作为监察机构,男女职业平等高级理事会写入法律。
2018年,第2018-703号法颁布,加强打击性暴力和性别歧视的暴力行为。该法案旨在确保“女性不害怕外出”,吹口哨、对女性身体或着装肆意评价、偷拍裙底等“街头性骚扰”行为将被当场罚款。
1920年9月4日,美国报纸Mobile Register刊登赋予美国妇女选举权的宣言,并配以国务卿班布里奇·科尔比的照片。(图/视觉中国)
2023年,法国120家最大公司的董事会中,女性成员占比达到46.3%,领先于荷兰、丹麦、德国和美国等国家。
而在公共表达方面,法国没有将性别平等视为一个需要遮掩的议题,而是将其上升到政治的高度。法国妇女基金会进行的一项调查证实了这一点:79%的受访者表示, 候选人对女性权利的承诺,将成为总统选举中重要或优先的投票标准。
在女性长期关注的堕胎问题上,法国走过了纳入医保报销范畴、刑事去罪化等阶段,并最终将妇女的堕胎权明确写入宪法。
2024年3月4日,法国议会两院以780票赞成、72票反对的表决结果,通过了将堕胎权纳入宪法的宪法修正案,法国由此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在宪法中明确保障妇女堕胎权的国家。
当日,埃菲尔铁塔上亮起“我的身体,我的选择”字眼,民众在特罗卡德罗广场为庆祝堕胎权纳入宪法而欢呼、相互拥抱。
而法国文化界的女性声音,始终振聋发聩。法国女性作家通过书写和发声,持之以恒地叩问关于性别的诸多不公。
法国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性作家安妮·埃尔诺,将女性和社会反叛者的声音铭记在文学之中,书写关于女性解放的悠悠岁月;
《我,厌男》一书,曾因直白的书名,被法国性别平等部一位官员以“下架”威胁,但它最终因作者波利娜·阿尔芒热对性别系统性困境的洞察,带来了剧烈的舆论震荡,成为一本世界性现象级畅销书;
作家瓦内莎·斯普林格拉则将14岁时和一位年长她36岁的知名男作家的交往经历,写成《同意》一书。
斯普林格拉毫不避讳地记录了这段不平等关系中男性实施精神控制和心理操纵的过程,质疑了文化名人的巧言令色,引发法国乃至全世界对其“房思琪”式悲剧的反思。《同意》出版一年后,法国国民议会将性同意的最低年龄定为15岁。
法国民众也在不断觉醒。2017年10月13日,“韦恩斯坦丑闻”爆发一周后,法国记者桑德拉·穆勒在社交媒体发起了“#BalanceTonPorc”话题。
她在推特讲述了自己在职场中被高管性骚扰的经历,鼓励女性在社交媒体上讲出类似经历。2个月后,该话题获得了超过70万条分享。
虽然2024年巴黎奥运会实现了男女参赛人数的性别平等,法国在女性主义方面也走在世界前列,但不可否认,体育界及其他领域的性别平等,仍有不少提升空间。
比如女性运动员的薪资报酬普遍低于男性运动员,不合身的、强调女性性征的运动服饰,女性运动员可能面临更严重的性骚扰问题,等等。
性别平等的未来,道阻且长。就如法国女权主义者们在游行中所写:“Mieux que rien, c'est pas assez.”(从无到有,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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